随着研发团队规模突破百人，经费压力如同悬在叶卫东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位年轻的项目负责人站在研究所顶层的窗前，望着楼下抱着图纸穿梭的技术员们，指节无意识敲打着玻璃——人手到位了，可配套的百台计算机缺口却像无底洞般吞噬着他的神经。
“胡所，您看这批dJS150...”叶卫东转身刚要开口，就被胡凯明抬手的动作截住话头。
鬓角斑白的老所长从镜片上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知道你要说什么，华清那台dJS130在仓库吃灰两年了，我让小王去要了钥匙。”
胡凯明的手指划过办公桌上的京城高校分布图，“华清、北航、中科院……这些单位的老式机，都是咱们的粮草。”
三天后的项目会上，叶卫东将五角星贴纸按在首都地图上：“我们以升级的名义借调设备，三个月周期。”
他特意停顿，看着台下二十多位核心成员，“实际包括软硬件升级最多只能两周，剩下两个半月……”
技术骨干们会心一笑，有人已经拨算盘开始预估算力增幅。
当第一辆满载dJS系列计算机的军绿卡车驶入大院时，财务科长捧着账本追到卸货区：“叶总，Ibm那边……”
叶卫东伸手按住飘落的货单，上面四万两千元的数字刺得他眼皮直跳。
珠江对岸的何鸿光在电报里写得明白：两台Ibm System\/370，拆成零件混在五金配件里过关。
“工资表给我。”叶卫东咬开钢笔帽，在百人名单上划出凌厉的斜线。
三十个名字被红笔圈起时，胡凯明刚好推门进来，老教授扫过名单轻叹：
“都是好苗子，但.……”
这三十个名字是原四机所给叶卫东团队的人员。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渍，叶卫东突然起身：
“只留二十个人，差额工资从我东风科技公司的账户走。”
他砍掉了十名能力稍差的人员。
玻璃窗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每月万多元的支出让他想起深圳街头呼啸而过的港牌轿车——那些资本家怕是也没见过这种烧钱法。
深夜的机房亮如白昼，新来的京大学生李明正趴在图纸上写代码。
忽然阴影笼罩纸面，抬头看见叶卫东拎着暖壶给搪瓷缸添水。“老四，我这模块.……”
李明人慌忙起身，却被按回座位。
“手写代码有个好处，”叶卫东指尖点着纸上某处，“这里少个分号，运行前就能发现。”
他转身时白大褂带起一阵风，墙上的作战进度表被吹得哗哗作响。
……
东风科技公司，这里实际上只有一名财务人员和一个保安人员。
但今天叶卫东特意来到了这里，他在等一个人。
当宋彪带着第三个旅行袋的现金走进财务室时，保险柜已经塞不下成捆的大团结。
宋彪抹着汗笑骂叶卫东：
“老弟啊，你一句话就让我跑遍十二个省的储蓄所，取钱取到行长以为我要卷款外逃！”
叶卫东连忙满脸堆笑：“谁叫你是我哥呢，好在现在取钱只要有存款条就行了。
要是以后，我估计都得本人亲自到场才能取到钱。”
正在这时，财务小周小跑着过来，把叶卫东拉到了一边：
“叶总，收到了来自加篷的电报了，你那朋友已经给你联系了他们驻我国领事馆的人员，如果调查，他们就能证明……”
叶卫东抬手打断了小周，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
1979年深秋的京城，四机所地下机房的通风管道发出嗡鸣。
叶卫东蹲在dJS130计算机前，显示屏的绿光在他眼底跳动。
李明捧着半尺厚的代码本冲进来时，挂在门框上的棉帘子被掀得老高。
“叶总！清华那台机器跑通了！”
年轻人把代码本拍在控制台上，纸页间飘出油墨和机房特有的金属味。
叶卫东抓起最上层的穿孔卡片，锯齿状的边缘在指尖留下细密的触感——这是他们用三个月手工转换的八万行代码。
胡凯明拄着拐杖撞开铁门，军大衣下摆还沾着夜露：
“快接示波器！”
老教授的声音劈了岔。
当正弦波在屏幕上画出完美曲线时，二十平米的地下室突然静得能听见电流声。
叶卫东看了看手表：1979年11月7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三天后，美国《计算机世界》的传真件摆在外事局会议桌上。
…………
副局长用红铅笔划着标题：“东方巨龙觉醒？华国自主操作系统疑似适配Ibm架构”。
铅笔尖突然顿住：“这个LdF...真是你们所里弄的？”
胡凯明端起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茶叶梗在杯底打了个旋：“四机所提供场地，东风科技负责研发。”
他说得轻巧，却故意漏掉协议里最关键的那句——知识产权双方共有。
圣诞前夜的寒风里，米国商务代表詹姆斯裹着貂皮大衣出现在友谊宾馆。
外汇局，外交部，计委，还有四机所有胡凯明、叶卫东等人都在这里。
詹姆斯掏出镀金打火机点烟时，叶卫东注意到对方西服袖口的双排扣，那是伦敦萨维尔街老裁缝的手艺。
“三十万美金，现汇。收购LdF全部版权！”
詹姆斯的中文带着加州口音，“相当于你们外汇局半年的创汇任务。”
这个金额，让外汇局的人眼前一亮。
计委的王局长则凝眉思考。
按照之前胡凯明与计委商谈的，东风科技要投资五十万，如果按现在的汇率，也就是相当于二十五万美金，忙活了这么久，就为了只是赚取这五万美金？
当然，实际上，由于LdF1.0操作系统推出的时间大大提前，东风科技公司实际上只投入了三十来万人民币。
但由于计委还没来得及查账，也就不知道这事。
有烟圈飘过水晶吊灯，在叶卫东眼前散成青雾。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宋彪扛着麻袋去黑市换外汇券时，黄牛伸出三根手指说“官价两块我出五块”。
“卫东同志，LdF操作系统是你带队研发成功的，也是你的公司投资的，你有一半的话语权，你的意思呢？”
胡凯明看向叶卫东。
叶卫东毫不犹豫：“不可能，我们不卖版权，只收授权使用费……”
…………
谈判僵到第七天，计委的红头文件到了。
胡凯明将一份传真纸交给了叶卫东：
“卫东，收购价提高到了32万美元，部里要我们顾全大局！”
叶卫东把文件拍在藤编茶几上，震得玻璃板下的老照片簌簌发抖——那是攻关组在十三陵水库边的合影。
胡凯明拾起飘落的文件，老花镜片上反着白光：“四机所可以放弃权益。”
他突然剧烈咳嗽，掏出手帕时带出个蓝皮本子，“但东风科技作为合作方，我极力跟上面说了必须要按协议办事，但是你看……”
“胡所，按32万美元卖掉，我东风科技公司只能分得16万美元，按当前汇率，也就是说我公司只能分得32万华币，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事不能这么干，这是在给米国人做嫁衣，上面的人不明白吗？”
“他们当然明白，但是，国家需要外汇，也是不得已……”
叶卫东真有点着急了。
“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可以收取米国人、还有其他国家的版权使用费，同样能赚取外汇的，还远远不止这么多钱！”
“可是，现在红头文件都下来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