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雾能拧出水分的青草地旁,有一间用空心竹管搭成的钟表铺。屋顶铺着晒干的荷叶,雨珠落上去会顺着纹路滚成银线;四面墙是用透光的云母片拼的,阳光照进来能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门口挂着串风铃草,每片叶子里都藏着颗晨露,风一吹就“叮咚”响,像无数只小钟在报时。铺子里的主人是只戴铜丝眼镜的小瓢虫嘀嘀,她的甲壳上总沾着点银粉,那是给齿轮抛光时蹭到的,每次修理钟表,六条腿踩着工具的声音“哒哒”轻响,像在给时间唱摇篮曲。
这里的钟表从不出售,只借给“赶不上约定的梦”使用。错过花期的蝴蝶梦会来借“花钟”,钟面上刻着每种花的开放时间,指针走过时会飘出对应的花香;找不到迁徙队伍的雁子梦会借“星钟”,钟摆里嵌着北斗星的碎片,黑夜里能自动指向南方;最特别的是总睡过头的熊宝宝梦,它最爱借“冬眠钟”,嘀嘀会往钟芯里塞些松针,每到该起床的时刻,就会散出蜂蜜的甜香,把梦里的瞌睡虫都赶走。而让钟表永远准时的,是藏在竹柜最深处的“月光齿轮”——那是收集了满月时的清辉熔铸成的,转动起来会发出银铃般的轻响,能让任何走偏的时间都回到正轨。
这天清晨,草地的露珠还没被太阳晒干,钟表铺的竹门突然被“沙沙”蹭响,像有谁在用草叶擦门板。嘀嘀正用细毛刷清理齿轮上的灰尘,抬头就看见一只翅膀沾着蛛网的小蜜蜂,趴在门框上微微发抖,后腿的花粉篮空空的,像两个泄了气的小布袋。“能……能借我个钟吗?”小蜜蜂的声音嗡嗡的,带着点哭腔,“我昨天和蜂群约好去油菜花田采蜜,可早上起晚了,等我飞过去,大家早就飞走了,现在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连回家的路都记不清,再找不到同伴,我就要被露水冻僵了。”
嘀嘀赶紧用前腿把它扶进铺子里,竹桌下的炭盆正烧着干艾草,火苗不高,却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草香。“先烤烤翅膀,”她从抽屉里拿出块柔软的蒲公英绒,铺在小蜜蜂身下,又倒了一小碟用蜂王浆调的蜜水,碟子是用半个莲蓬壳做的,边缘还留着细密的小孔。小蜜蜂小口小口地舔着蜜水,冻得发僵的翅膀渐渐舒展开,透明的翅膜上能看到细细的纹路,才小声说:“我记得蜂群今天要去山那边的苜蓿地,可我忘了苜蓿地什么时候开花,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刚才在林子里绕圈时,还差点撞上蜘蛛网,要是被蜘蛛抓住,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嘀嘀的心像被晨露浸过的蛛网,轻轻发颤。她打开竹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钟表:圆形的是向日葵钟,方形的是石板钟,最小的指甲盖大的是露珠钟,每个钟摆上都刻着不同的花纹,像一群安静待着的时间精灵。“借你这个‘花香钟’吧,”她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钟,钟面上画着片金灿灿的苜蓿地,“这是用月光齿轮做的机芯,你带着它飞,指针指向哪里,哪里就有蜂群的味道,而且……”她往钟摆里塞了撮油菜花的花粉,“每到整点,钟就会放出咱们蜂群的信号声,同伴听到就会来接你。”小蜜蜂的触角突然抖了抖,眼泪顺着复眼滚下来:“我背上有个小小的褐色斑点,像颗小芝麻,妈妈说那是我的标记,能刻在钟上吗?”
嘀嘀笑着点头,用细铜针在钟背面刻了个芝麻大的小点,又往钟沿上缠了圈细银丝——那是上次修理星钟时剩下的边角料,在光线下会闪闪发亮。她把钟挂在小蜜蜂的脖子上,轻轻拧动发条,月光齿轮“咔嗒”转了半圈,钟面立刻亮起柔和的银光,指针慢慢转向东边,一股淡淡的苜蓿花香从钟里飘出来。“你听,”嘀嘀凑近了些,钟里果然传出熟悉的“嗡嗡”声,和蜂群的召唤声一模一样,“跟着指针飞,香味越浓,就离同伴越近,到了苜蓿地,钟摆还会开出小小的紫花呢。”
小蜜蜂用后腿抱住钟,翅膀抖得更厉害了,这次是高兴的:“我用这个当押金行吗?”她从翅膀下扯下一小块蜂蜡,是她昨天新分泌的,还带着点温度,“这是能防水的,您可以用来固定齿轮,比松脂还好用。”嘀嘀接过蜂蜡,小心地放进蜡盒里:“等你采满花粉回来,一定要告诉我呀,我给你在钟上刻朵小油菜花。”
上午时,钟表铺的竹门被“吱呀”推开了,进来的是只背着藤筐的老乌龟,背甲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像一块被雨水冲刷了百年的石头,筐里装着些光滑的鹅卵石。“嘀嘀,能给我小孙子的梦修个钟吗?”老乌龟的声音慢吞吞的,像溪水在石头缝里慢慢流淌,“他前几天在河边等我讲故事,等得太着急就自己往家跑,结果摔了一跤,现在一到约定的时间就紧张,总怕自己又迟到,连吃饭都不安稳。”
嘀嘀从竹架上取下一个圆形的木钟,钟面是用桃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清香,能让人静下心来。“修个‘慢步钟’吧,”她往钟芯里换了个稍大的月光齿轮,“指针走得会比普通钟慢一点点,这样他看到时间时就不会慌,而且……”她在钟摆上系了根红绳,绳尾拴着颗小石子,“这是从你们常去的河边捡的,摇起来会有流水的声音,能让他想起您慢慢走路的样子。”老乌龟从藤筐里拿出个半透明的贝壳:“这是小孙子昨天捡的,说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能嵌在钟面上吗?”
嘀嘀把贝壳打磨光滑,嵌在钟面的正中央,贝壳被阳光一照,里面果然映出流动的光斑,像真的有海浪在轻轻晃动。老乌龟趴在炭盆边,看着嘀嘀用小锤子敲打齿轮,突然说:“我年轻时总嫌时间走得慢,觉得等什么都着急,现在才知道,慢慢走才能看到路边的花,就像小孙子等我讲故事,其实不是急着听,是急着和我在一起。”嘀嘀往钟里多装了个小铃铛:“等他不紧张了,这个钟就会变成报喜钟,每次他准时到约定的地方,铃铛就会响,像在夸他呢。”
老乌龟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像落了两颗露珠:“他最爱在夕阳下捡石子,说要堆个像我一样的小塔,等他好了,我就带他来这儿,让你看看我们堆的塔有多稳。”嘀嘀把修好的钟放进布袋子里——布袋是用棉线织的,能保护钟面不被磕碰。老乌龟背着藤筐离开时,筐里的鹅卵石互相碰撞,发出“当当”的轻响,像在给时间伴奏。
午后时,钟表铺的角落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嘀嘀低头一看,是只背着螺旋壳的小蜗牛,壳上沾着些泥土,像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玛瑙,身后的黏液 trail 上还沾着片小花瓣,显然爬了很久。“我……我想借个最小的钟,”小蜗牛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刚从蜂蜜里捞出来,“我答应给蘑菇伞下的鼻涕虫送片树叶当被子,可我爬得太慢,等我到的时候,它肯定已经冻坏了,现在连蘑菇伞在哪都快忘了,壳也越来越沉,爬不动了。”
嘀嘀的心像被蜗牛爬过的叶子,轻轻发痒。她从竹柜最下层取出一个只有纽扣大的银钟,钟面是用月光石做的,能映出周围的影子。“借你这个‘慢钟’吧,”她往钟里装了个最细的月光齿轮,“它走得和你一样慢,你看着它就不会着急,而且……”她往钟里滴了滴花蜜,“每爬一段路,钟就会散出点香味,跟着香味走,就能找到蘑菇伞,鼻涕虫闻到也会知道你快来了。”小蜗牛的触角动了动,突然用腹足卷住一片碎叶:“这个给你,是我路上捡到的银杏叶,能当书签,夹在你的修钟记录本里。”
嘀嘀把银杏叶夹在厚厚的记录本里,叶面上的纹路像钟表的刻度,很好看。她帮小蜗牛把银钟粘在壳上,看着它慢慢往前爬,黏液 trail 上的花瓣随着移动轻轻晃动,像在给它指路。“别着急呀,”嘀嘀在后面轻声说,“慢一点,才能看清路边的风景呢。”小蜗牛没回头,只让壳上的银钟轻轻晃了晃,像在说“我知道啦”。
天黑了,青草地的雾气越来越浓,钟表铺的云母片墙透出温暖的光,像一块嵌在草丛里的发光宝石。嘀嘀坐在竹桌旁,数着今天借出去的钟表:小蜜蜂的“花香钟”应该已经飞到苜蓿地了,钟摆上的紫花说不定已经开了;老乌龟的“慢步钟”正被小孙子捧在手里,梦里的指针肯定走得稳稳的;小蜗牛的“慢钟”还在慢慢爬,蘑菇伞下的鼻涕虫说不定正竖着触角等它,钟里的花蜜香一路飘过去,像条甜甜的路。
炭盆里的火渐渐小了,剩下的火星像钟表上的小指针,明明灭灭地跳动着。嘀嘀打了个哈欠,把铜丝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靠在堆着齿轮的竹柜边睡着了。梦里她的钟表铺变得很大很大,竹管墙壁变成了会呼吸的竹林,月光齿轮堆成了小山,每个来借钟的生灵都能找到最合适的时间:蚂蚁借了能分秒必争的小钟,蝴蝶借了能跟着花期走的花钟,连冬眠的青蛙都托蚯蚓带了个“春醒钟”,说要在梦里准时醒来,不错过第一声春雷。
月光透过云母片墙,在地上织出银色的网,像无数个小小的钟面。铺子里的钟表轻轻滴答响,像是在互相说悄悄话,有的在说小蜜蜂采了满篮的苜蓿花粉,有的在夸老乌龟的小孙子再也不慌了,有的在笑小蜗牛虽然慢,却从来没失过约。嘀嘀的甲壳在梦里还闪着银粉的光,像盖了层薄薄的月光。
等明天太阳升起,露珠被晒干,青草地又会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钟表铺的门会被新的期待推开,带着没赶上的约定,想借一个能准时的钟——而嘀嘀会守着她的月光齿轮,把每个慌张的梦都裹进稳稳的时间里,让它们在约定里尝到花香,听到流水,跟着慢慢的脚步找到朋友,暖得能把整个草地的夜晚都焐热,变成清晨第一缕带着滴答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