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式那令人震撼的钢铁洪流与毁灭性能量展示的余波尚未平息。
洛德本着“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虽然他觉得自己展示的是“友谊的拳头”。
以及“深入了解一下未来邻居们”的朴素想法,决定在万象星系那功能齐全、风格极简或者说毫无审美,全是效率的中央接待大厅,举办一场盛大的交流宴会。
消息传出,刚刚从帝国武力威慑中缓过神来的各文明代表,心情复杂地接受了邀请。
无论是出于礼貌、刺探,还是单纯想看看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帝国”在非战斗状态下的样貌,他们都没有理由缺席。
宴会当晚,当洛德换上一身稍微合体了些的皇帝礼服依旧拒绝过多装饰。
毕竟如果可以的话,洛德真的想外面披件黑风衣继续穿上猎尘者的装束,舒服也帅。
带着核心成员步入大厅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他也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闪瞎了“钛合金狗眼”。
这哪里是星际文明交流会?
这简直是宇宙生物多样性狂欢节!
阅兵时大家还保持着距离和矜持,此刻在相对轻松的氛围和帝国提供的、经过环境适应性调整的餐饮催化下,各种奇形怪状的文明代表们终于放开了些许。
之前见过的【硅基共识】代表,正用他们岩石摩擦般的低沉声音,与一团不断变换色彩和形状的【光旋体】能量生命进行着光信号交流。
旁边还有一个如同巨型金属蚯蚓、依靠体节蠕动和磁场感应移动的【掘进者】文明代表,正将一种富含矿物质的土壤状物质“吸食”进它那没有明显五官的头部。
那个【深澜之歌】人鱼文明的首领,一位姿态优雅、拥有着流线型银色鳞片和淡蓝色长发的女性。
至少洛德认为是女性,正悬浮在一个特制的、充满循环海水的大型水球中,与几位类人种族代表用悠扬如歌声的语言交谈。
她旁边,几个如同直立行走的甲壳虫、来自【坚甲联盟】的代表,正用他们锋利的附肢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合成能量块,发出“咔哒咔哒”的咀嚼声。
更远处,甚至还有漂浮在半空、如同透明水母般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浮光族】。
以及几个形态更接近植物、依靠根系吸收光能和营养液、通过叶片震动发声以及通过树维网进行思考的的【青蔓族】代表,正安静地待在光照充足的区域。
“我勒个去……”洛德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这……这真是……太生草了!
那个蚯蚓兄,它吃东西是用皮肤吗?那个水母妹,她是怎么思考的?
靠生物电?还有那个树人,他需要上厕所吗?”
他忍不住通过蜂巢网络对身边的潘多拉疯狂吐槽:“姐!你快看!那个长得像放大了一万倍的潮虫的家伙,它是不是在蜕壳?!
我靠!它真的在蜕壳!宴会现场蜕壳?!这是什么神奇的社交礼仪?!”
潘多拉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眼神平静地扫过全场。
对于眼前这足以让任何生物学家癫狂的景象,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回应:“碳基、硅基、能量体、等离子态、量子纠缠生命态……数据库中有记录的生命形态超过十七万种。
眼前这些,不过是较为常见的类型。弟弟,请保持镇定,你代表帝国形象。”
洛德:“……”
他感觉自己在老姐眼里,可能跟那个现场蜕壳的“潮虫兄”没啥本质区别,都是“需要观察的低等生物样本”。
他努力收敛起自己那快要溢出来的好奇与震惊,端起一杯模仿香槟口感的能量气泡饮。
这是他特意让厨房根据自己记忆调的,算是场中少数他能理解的食物。
试图摆出皇帝应有的、见多识广的沉稳姿态,开始与靠近的代表们进行友好且尬聊的交流。
然而,宇宙的多样性总是能给他“惊喜”。
就在宴会气氛逐渐升温,各方代表开始放下戒备,进行更多实质性交流时。
那位一直备受瞩目的【深澜之歌】人鱼首领,塞琳妮娜女士,在她那流动的水球中优雅地转向洛德。
用她那空灵悦耳、仿佛带着海洋波纹的通用语,说出了让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她的声音如同海浪轻抚沙滩,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您所展现的力量与仁慈,如同照亮深海的恒星,令我等心生无限敬仰。”
“为表达【深澜之歌】对帝国的忠诚与向往,我,塞琳妮娜。
以族群首领之名,恳请陛下垂怜,允许我族将最珍贵的明珠——便是我自己,献于陛下,侍奉左右。”
“我不敢奢求正妻之位,只愿能在陛下的光辉下,得一席安身之所,为我族与帝国的纽带,贡献微薄之力。”
她的话语通过翻译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甚至还附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如同海妖歌唱般的颤音,充满了诱惑与诚意。
“噗——”
洛德刚灌进嘴里的一口“香槟”差点全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
我操了这句躯体,原来还能咳嗽吗?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水球中那位容颜绝美、姿态撩人的人鱼首领,大脑当场死机。
求……求婚?!
还是自带嫁妆整个文明的那种?!
后宫?!
这他妈是什么古老的星际外交桥段?!是他跟不上版本了,还是这宇宙的文明都这么会玩?!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各种语言的议论声。
其他文明代表们表情各异,有惊讶,有了然,有玩味,也有不屑。
甚至都有打算跃跃欲试的!
而帝国这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洛德身上。
塔洛斯的数据核心似乎波动了一下,但表面依旧平静。
海拉捂住了小嘴,眼睛瞪得溜圆。
维多利亚则是一副“果然如此,虫子之后是人鱼,陛下口味真杂”的鄙夷表情。
而潘多拉……
潘多拉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脸上露出了明显超出“平静”范畴的表情——那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愕然。
她那双仿佛能洞穿星辰的眼眸,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视线在洛德和塞琳妮娜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接收到了错误的信息。
洛德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尤其是自家老姐那仿佛要把他解剖研究的视线,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浑身不自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但依旧带着点变调的声音了主要是绷不住了回应:
“呃……非常感谢塞琳妮娜首领……以及【深澜之歌】文明的好意。”他斟酌着用词,感觉比指挥一场舰队战还累,“但是,非常抱歉,这个……恐怕不行。”
他顿了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抛出了他自认为最有力、也最真实的理由:
“我已经有妻子了。
所以……有老婆,勿扰。”
“噗嗤——”
这次是维多利亚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随即立刻板起脸,但肩膀还在微微抖动。
塔洛斯的数据流再次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峰值。
海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宇宙奇闻。
而潘多拉……
潘多拉的愕然直接升级为了震惊。她看向洛德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长出三个头的使徒!
不对啊,一个随时都能构造躯体的使徒,三个不是问题!就算再多六条手臂,哪吒都不是啥事。
皇帝……有妻子?!
这在她漫长的生命和帝国的历史记录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帝国皇帝,需要妻子这种……“冗余情感模块”吗?
洛德看着自家老姐和一群核心成员那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内心疯狂吐槽:“我靠!我有老婆这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吗?!
一个个那是什么眼神?!难道在帝国当皇帝还得先出家不成?!”
他忽然想起之前潘多拉提到帝国皇帝们动辄单身几十万年的“光辉传统”,内心一阵无力。
完了,这下解释不清了。
“纯爱战神赛高!牛头人全都死啊!后宫也算牛头人啊!”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当然,我并没有冒犯其他可能存在此类文化习俗的文明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朝那几个形态特别非主流的文明代表方向瞥了一眼,心里默默补充:“万一真有那种玩意的……”
塞琳妮娜首领显然也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她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失望,但很快恢复了优雅。
微微躬身:“是塞琳妮娜唐突了,不知陛下已有伴侣。祝愿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
她退回了水球中央,但眼神中的失落依旧可见。
这场求婚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后续的宴会,洛德感觉自己完全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潘多拉那探究的、仿佛要把他里外扫描个遍的目光,以及其他帝国成员那充满了八卦和疑惑的视线。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标本,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审视。
“跑是肯定跑不了,啊,算球就这样吧,爱咋咋地吧。”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放开了吃喝,虽然那些“食物”大多让他毫无食欲。
强行与那些奇形怪状的代表们进行着驴唇不对马嘴的“友好交流”。
当宴会终于在一片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主要是帝国内部的八卦之魂在燃烧的气氛中结束时,洛德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星际战争,身心俱疲。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个被他私下称为“狗窝”、除了必要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数据接口外。
堆满了各种他觉得“有趣”但别人看来是“垃圾”的收藏品的房间。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符合人体工学(至少是符合他记忆中人族工学)的柔软座椅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想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
然而,天不遂人愿。
房间的门无声滑开,潘多拉那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那张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骨骼雕琢成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该来的总会来。
洛德认命地坐直身体,没等潘多拉发问,就主动开口:“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的,在我成为‘皇帝’之前,在我的故乡,我有妻子。”
潘多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洛德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解释这种对帝国而言可能极其陌生的关系:“我知道,在你们……在我们帝国,尤其是你们这些‘先天’的使徒或者说高阶存在看来………
情感,特别是爱情和婚姻,可能是一种低效甚至不必要的东西。”
“你们是半机械、半能量的构造生命体,无需情感也能存在,甚至能通过技术手段产生概念上的后代,对吧?”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但我不一样。老姐,我是‘后天使徒’。
我现在维持的,基本还是人类的形态,人类的思维模式,人类的情感需求……至少大部分是。”
“对我来说,爱情是排他的,婚姻是承诺。我有了妻子,就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无论是以政治联姻还是其他任何形式。”
潘多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然后,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根据帝国核心数据库记录,自帝国建立以来,有明确记载的、拥有正式皇帝封号的存在,共计一万余名。”
“其中,缔结了被帝国法律认可的、类似你所说的‘婚姻’关系的,不超过十位。”
“更多的皇帝,如同我一样,为了帝国的存续与发展,奉献了数以万年、甚至百万年乃至于以亿作为单位的岁月,从未考虑过此类……个人情感联结。”
洛德听得目瞪口呆:“加上我1万个皇帝?结婚的不到十个?!还他妈是多皇帝制?!
你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单身几百万年?!不会觉得……无聊吗?或者……孤独?”
他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漫长的生命如果没有情感寄托和亲密关系的滋养,那将是何等的荒凉与可怕。
潘多拉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无聊?孤独?帝国的疆域无尽,需要处理的事务无穷,探索的奥秘无限。
维持帝国运转,应对各种威胁,推动科技与文明前进,这些本身就是存在的意义。”
“情感……在某些情况下,会被判定为影响判断效率的不稳定因素。”
洛德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行吧……你们牛逼。”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水货”皇帝,跟这帮真正的“帝国牌”工作狂、莫得感情的统治机器,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他决定换个话题。
夜色,或者说,模拟出的、符合人类生物钟的柔和光暗循环笼罩着万象星系的核心居住区。
在“永恒级”巨舰深处一间可以俯瞰星港全景的观测厅内,洛德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潘多拉。
远处,新下线的“白天鹅”级巡洋舰如同优雅的银色水鸟,缓缓滑入泊位。
更远处,是如同沉睡巨兽般、正在接受大规模修复的“永恒级”主体。
一天的喧嚣与应酬结束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攫住了洛德。
他并非身体劳累,而是精神上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沉重。
宴会中那些形形色色的生命形态,塞琳妮娜那带着文明重量的“求婚”,尤其是潘多拉关于帝国与附庸文明关系那冰冷彻骨的阐述,像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
天下如此之大,何处是吾乡?
他望着窗外那片由自己亲手缔造、却又感到些许陌生的基业——那闪烁的舰船灯光,如同帝国冰冷意志延伸的港口设施。
以及更远方深邃莫测、孕育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星海。
终于将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抛向了他认为唯一能给出答案,也最可能理解其中困境的人。
所有的喧嚣褪去,只剩下观测厅内近乎绝对的寂静,以及窗外永恒不变的星辰。
洛德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重呼出。
“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打破了寂静,“我一直在想……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几乎带着一种宣泄的味道。他不仅仅是问帝国的行为。
更是在问自己在这个庞大机器中的位置,问那条似乎被既定好的、充满“必要之恶”的道路。
潘多拉端坐在他对面,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而挺直,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
她金色的瞳孔在微光下显得深邃无比,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与疑问。
“‘这样’是指什么,弟弟?是指我们重建帝国,抵御虫群,还是指……你试图走的那条‘不同的路’?” 她一针见血,直接触及了洛德内心最核心的矛盾。
“都有点。”洛德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在隐隐作痛,“你看,我们展示力量,是为了威慑,也是为了自保。
我们接纳那些寻求庇护的文明,是想建立一个更强大的联盟,共同对抗威胁。”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像今天宴会,塞琳妮娜的提议……还有我们之前接触的那些文明。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除了敬畏,还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东西,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飞蛾扑火。”
他试图描绘那种令他不安的感觉,“我们似乎天然就在‘吞噬’他们。不是用武器,而是用我们的存在本身。”
“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难道强大的文明与弱小的文明之间,除了吞噬与被吞噬,就没有第二种相处方式了吗?
难道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存,互相尊重,各自发展吗?”
这是他来自那个相对和平时代的天真,也是他内心深处不愿放弃的执念。
或者说是不愿意真正让他面对那无忌的战争。
潘多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洛德提出的,是一个她早已思考过亿万次的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观测厅内只有环境系统低沉的嗡鸣,这沉默让洛德的心一点点下沉。
“弟弟,”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的困惑,源于你仍在使用个体生命的道德观,去衡量文明层面的互动。”
“你认为‘吞噬’是邪恶的,‘共存’是善良的。
但宇宙本身,并无善恶。它只有规律——生存竞争,关键资源有限,信息扩张。”
“道德是文明内部为了维持稳定而诞生的产物,一旦放到文明与文明之间,尤其是存在巨大差距的文明之间,其约束力便脆弱得不堪一击。”
“让我们抛开所有情感,只看本质。”潘多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帝国无尽的历史长河之中,“一个文明,是什么?
它并非仅仅是一群拥有相似基因的个体集合。”
“它是一个庞大的、承载着特定信息我们称之为‘模因’的复杂系统,一个文明应该有两部分所组成,流传下来的基因以及流传下来的‘模因’
这些模因包括语言、知识、技术、艺术、制度、信仰……一切构成了这个文明独特灵魂的东西。”
“这个系统有其自身的生命力和意志,它的行为模式,很大程度上不受内部个体道德观念的束缚,而是受更底层的、如同物理定律般的规则驱动。”
“而文明的第一性原理,或者说,它最底层的、如同基因复制一般不可抗拒的元指令,就是存续。
因为一个文明,如果连第一层指令都没有执行的话,就不会称作文明了,更不会发展出智慧,从而生存下去,与我们交流。
不是个体的存续,而是文明这个信息集合体的存续与扩张。”
“为了这个目标,它会发展科技,会探索未知,会进行战争,也会……与其他文明接触。
这种接触,本质上就是不同信息系统的碰撞与交互。”
她看向洛德,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幻想:“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强大的文明与弱小的文明,能否和平共存,互相尊重,各自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