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天色将暗未暗,金红的光披在地上,仿佛镀了一层暮色的霜。
一行人走了大半日,马蹄早已缓了下来,连拉车的马儿都略显疲倦。道路从山野渐渐转向平原,前方出现了个不大的村落,村口立着一块大青石,上头歪歪斜斜刻着“赵家川”三个大字。
金不焕勒马停下,拍了拍马脖子,皱眉道:“这地方以前没走过,倒也静得过分。”
江远山从后头策马上前,打量了那块石碑一眼:“看这字迹,年头不少了。石边青苔上长着新草,最近下过雨。”
李生缘牵着马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这村子看着荒,可也不是完全没人。路边有柴灰,田边有鞋印子。”
众人点头,便进了村子。
然而这一进,几人就皱起了眉头。
——村里静得过分。
不是那种天生安静的荒村,而是一种“人都藏起来了”的静。鸡犬声没有,孩童笑声没有,炊烟也没有,就连他们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时都显得分外突兀。
叶知秋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低声嘀咕:“怎么……一个人也没见着?”说完,她噌地一下窜出马车,跳到了地面上。
“有人。”江远山突然开口,目光落向一处窗子,“我刚才无意中看见,那帘子后边有张脸。”
一旁的叶知卜也道:“后头那户,门口的干柴摞得整整齐齐,不像没有人打理的样子。”
金不焕啧了一声:“即使这样也不正常,竟然大街上一个人没有......”
“确实,”叶知卜拢着袍子,“是不是村里发生了怪事,不想让外人知道。”
“也可能……是怕。”李生缘接道,目光沉沉,“只有怕,才会藏。”
几人又往里走了走,仍不见一家客栈,连像样的屋子都寥寥无几。
叶知秋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这破地方,真是滴水都藏着鬼气。”
众人商量一番,最终在村子东边找到一座小破庙,庙前几级石阶早已断裂,庙中供奉的神像一半塌了,风一吹,梁上掉下一把尘土。
“也只能在这儿凑合一晚上了。”江远山先进去,绕着庙转了一圈,“庙里没脚印,至少这几日没人来过。”
李生缘也探头看了看:“后殿塌了一半,有野猫出入,咱们守着正殿歇吧。”
靖如玉与乌花二人也下了车。
张氏抱着包裹,站在庙口,望着庙门上的“福佑众生”几个字,半晌没动。
金不焕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别怕,有我在。”
她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不远处,叶知秋撇撇嘴:“哼,真当自己是金家镖局少夫人了。”
靖如玉无奈叹气:“你小点声,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江远山点起火,几人围着火堆坐定。
火光跳动,庙门咯吱作响,风里带着潮湿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叶知卜闻了闻,眉头微皱:“这庙……怪得很。”
李生缘点头:“风带血腥,是老事还是新事?”
江远山看向门外天色:“这一宿怕是睡不得太死了。”
金不焕忽然低声道:“大家都别散开,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话音刚落,庙后传来一声猫叫,拖得极长,听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投出沉沉的影子,在墙壁上颤抖不止。
火堆里的枯枝“噼啪”炸响,映得庙中人影婆娑。那声猫叫拖得长长的,像是被扯住了尾巴,带着嘶哑的惨厉,又像是远处有人压着嗓子低吼。
乌花缩了缩脖子,向身边的靖如玉靠了靠:“如玉姐,这……这猫怎么叫成这样?我有点害怕。”
靖如玉的手悄悄按住她的胳膊:“别怕。”
可那叫声却像得了信号似的,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了。起初是断断续续,渐渐地变得密集,东一声,西一声,随后又近了一些,从庙后、屋顶、甚至破窗缝中传来,似乎四面八方都充斥着阴冷的猫叫。
“这不像猫。”江远山低声开口,目光森冷,“太整齐了。”
“今晚怕不是要打一架了。”李生缘皱眉,已缓缓抽出了剑。
张氏抱紧包裹,忍不住贴近金不焕的胳膊,小声说:“这声音……我也怕。”
“管他是人是鬼,”叶知秋猛地站起,“我今儿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半人半鬼!”
“不是我吓你,这好像是招魂猫,”张氏紧张地看着庙后黑暗处,“是我家乡的一种说法。猫若见到尸体,有灵气的会跳上去,那死者的魂就会被勾回来……”
众人神情骤变。
叶知卜站起,皱着眉望向庙后:“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江远山也起身。
“不行。”金不焕拦住他们,“我去。你们守着姑娘们,万一真有东西——”
“别争了,”李生缘已翻身出庙,“我们三人一起去,半炷香不回,知卜就带人往村外撤。”
风越发凉,庙中火光摇曳。
金不焕、江远山、李生缘三人循着猫叫声往后而去,庙后是一片乱石和倒塌的屋梁,他们小心拨开荆棘与瓦砾,越走越偏,直到一处塌陷的祠堂后墙。
那猫叫声戛然而止。
三人对视一眼。金不焕率先踢开残砖,门后突然涌出一股扑鼻的臭味。
“天杀的……”他捂住鼻子,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的惊骇。
江远山沉着脸往里一探,声音一紧:“是人。”
李生缘点燃火折子,将光凑近一照——只见祠堂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皆是村中男女老少,有的眼睛睁着,面色乌青,有的四肢蜷缩,嘴角带血。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尸体的腹部或手背,竟都密密爬满了野猫——那些猫或舔着血,或低声嘶叫,一见光,倏地窜入黑暗角落。
“死状不像中毒。”李生缘沉声说。
“也不是刀剑。”金不焕皱眉,“你看他们的脖子和手脚,连绳痕都没有。”
“脸乌、唇紫、死后僵硬,”叶知卜不知何时已跟上来,他走入尸体堆中,蹲下身,用手巾捂着鼻子查看了几具尸体,眼神越发凝重,“是瘟疫。”
“瘟疫?”几人齐声低呼。
叶知卜点头,声音低得仿佛怕惊动什么:“而且是极毒的疫症,起得急,走得快。村人定是知道隐患,才不敢露面。”
“你是说……有人故意杀人?”江远山眼神冰冷。
叶知卜没应,只是起身道:“先回庙,把大家带出去。此地绝不能再留。”
几人转身快步奔回庙中。
庙里,乌花正抱着靖如玉发抖,叶知秋也不再讥讽,脸色煞白,但仍旧手膜银蛇鞭,双目有神地四下警戒。
“快,跟我们走。”江远山喝道,“马上走。”
“出什么事了?”靖如玉问。
“这个村,染了瘟疫。”叶知卜冷冷道。
众人变色。
金不焕一个翻身将张氏抱上马,“真邪性。”
李生缘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村碑,“赵家川”三字在晚霞下被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也在腐烂。
风中又响起一声猫叫,细长阴冷,宛如从死人胸腔里被硬生生拽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