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的清晨,天还未亮,天边悬着一轮残月,清冷的月光洒在国子监朱红色的大门上。
门前早已挤满了考生,灯笼的光摇曳不定,映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或激动、或紧张、或傲慢。
“让让!让让!”
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少年推开人群,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家仆。
他是荥阳郑氏的子弟郑明远,自幼师从大儒,此次乡试志在必得。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耽误了本公子入场,你们担待得起吗?”
人群中,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少年默默往旁边让了让,谦让而不显懦弱,气度不凡。
他是周至县的寒门学子张生,手里攥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论语》,这是他用三个月砍柴钱买的。
昨日他从周至赶来长安,一路靠步行,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露出了脚趾。
他抬头望着国子监的匾额,眼里满是憧憬——若能考中,他就能让母亲不再跟着自己挨饿。
“柳兄,你也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生回头,见是同县的张二,也是寒门出身。
张二手里拿着一个热乎乎的胡饼,递过来:“快吃点,一会儿入场要搜身,空腹考试可不行。”
张生接过胡饼,咬了一口,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
“谢张兄。你说... 咱们能考过吗?听说世家子弟都请了名师,咱们...”
放眼望去,在场考生绝大多数都是镶金佩玉,器宇轩昂,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
从小锦衣玉食,受最好的教育,毫不客气的说,他们便是这一代人里,最为有文化的那群人。
张二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蓝田公不是说了吗?科举看的是真才实学,不是出身!
再说,咱们还有算学的优势——那些世家子弟哪会算《缉古算术》里的堤坝题?”
两人正说着,就听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搞什么鬼啊,大清早的就让某等在这里等,却又不说什么时候开门?”
“是极是极,门外候着这么些人,一个一个的确认文牒,要等到什么时候,听说这次乡试极其严格,入门前还要搜身检查!”
“还要搜身检查?仁兄哪里来的消息?”
人群中,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学子神色稍慌,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个正是郑明远。
“还用得着打听?公告栏上写的明明白白。
三次科举,蓝天县公李斯文都会出面监考,以他不喜世家作风的脾气,肯定是严上加严,杜绝一切舞弊手段。”
程处弼被王敬直以三坛西域美酒收买,今日特来配合散布消息,所以打扮得相对寒酸。
穿着略胜寥寥几人的寒门子弟,又远逊色于大多数人,叉腰豪迈警告道:
“某劝你们,若身上若藏着小抄的,还是趁早拿出销毁。
听说一旦检查出,就会被吏部官员当场记录在案,永不叙用!”
虽不知晓此人来路,但听他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某些人便是神色慌张,脸色苍白。
当然,人群里不乏五姓七望出身的显赫权贵子弟,对这种没根据的风言浑不在意,嗤笑道:
“你可拉到吧,不知拿着从何而来的小道消息,在这里招摇撞骗!
也不看看某等都是些什么身份,别说礼部行文对咱有没有管束。
就算小爷被查出来作弊,只需家里大人一纸书信,便是尚书王珪亲至,也要给几分薄面!
更别说,礼部官吏素来识趣,只要小爷自报家门,定叫他们以礼相待,不敢逾矩!
区区一介县公,又算得了什么!”
程处弼呵呵冷笑两声,你家家世再怎么显赫,但又怎么比得过当朝国舅的长孙无忌,就算他来了求关系,二郎也是照打不误。
“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野小子,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说这话先去跟人打听打听,蓝天县公是何等的威风!”
“某管一介小县公干甚,只要他敢拦某,某就敢揍得他鼻青脸肿!”
此话一出,凑在周边听热闹的学子,纷纷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大撤步,让出人群里,不知死活的那个愣头青。
只见他身穿云锻锦衣,腰间玉带缠金镶银,方面垂耳,面孔白皙,额前几缕长发垂落,确实有几分人中龙凤的模样。
“看什么看,某范阳卢氏卢景裕,家父范阳郡公,朝中四品尚书左丞,谁敢拦某?”
程处弼忍不住的摇头嗤笑,还以为是哪家的皇亲贵胄,原来是小瘪三!
当即也没了较劲的心思,别说这人只是范阳卢氏的嫡出子,就算他爹来了,见了二郎这个三品太子宾客,也要行大礼拜见上官。
冷声道:“范阳卢氏,真是好大的威风,那某可就等着瞧,看看卢公子该如何拳打脚踢李虎彪!”
“蓝田县公李虎彪?此人名不见经传,小爷怕他作甚!”
但就算卢景裕如此嚣张,也架不住人群中的好心人劝道:
“蓝田县公没听说过,那曹国公次子,长安四害之首,你总该知道吧?”
“长安四害之首,虎彪?嘶——原来是这个煞星!”
一听这名,原本老神在在的卢景裕,瞬间脸色大变,挤出人群朝着自家马车快走。
“卢公子留步,你这是打算去哪,不是说要和蓝田县公比划比划么!”
背后人群传来一阵喧哗,但卢景裕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坐回车厢,将藏在发丝鬓角、咯吱窝、鞋底...的一沓小抄尽数取下,满脸悲愤的丢进火盆里烧毁。
这可都是族中长辈为他精心准备的经义要点,重金请抄书人以老鼠须为笔而作。
字样大小小于蚂蚁,整篇经义下来,也不过两指宽细,来之不易,但也不可奈何。
李斯文这吊人天生神力,当年不过是些口角之争,结果这货上来就是一拳,打得他浑浑噩噩至少半月有余。
再加上曹国公府势大,阿耶担心因此招来祸患,这才将他召回族中,潜心进学数年有余。
却没想,一朝解放想来科举场上出个风头,好好杀一杀当年郁气,却又撞见了那个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