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城区的喧嚣隔着车窗,如同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
标致307在略显陈旧的街道上穿行,开车的艺术家似乎还沉浸在他所谓的灵感迸发中,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座上相互依偎的情侣。
李翊的手臂自然地环着佐伊的肩膀,让她的大部分重量依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她腿部的压力。
他的脸上带着对女友伤势的担忧,以及一丝进入陌生城市的不安,完美掩盖了眼底深处的警惕。
佐伊则将头靠在李翊肩上,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腿伤和肩伤在持续的颠簸和紧张下,阵阵作痛。
她偶尔抬起眼帘,与李翊眼神交汇的瞬间,传递着只有两人才懂的讯息。
“你们运气不错,前面就有一家小诊所,医生技术还行,收费也不贵。”塞巴斯蒂安指了指前方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我有个朋友在那里缝过针,效果还不错。”
“太感谢您了,先生。”李翊用法语回应,语气真诚。
“叫我塞巴斯蒂安就好。”艺术家耸耸肩,“对了,你们是来自……北欧哪个国家?对不起,我只是听出你有些口音。”
“挪威。”李翊早已准备好说辞,“原本趁着假期出来徒步,没想到苏菲她……”他适时地叹了口气,手臂紧了紧。
“哦,挪威,那可是个好地方。”塞巴斯蒂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
车子在诊所门口停下,这是一家看起来颇为私密的小型诊所,门面低调。
李翊搀扶着佐伊下车,再次向塞巴斯蒂安道谢,并目送他那辆破旧的标致消失在街角。
“感觉怎么样?”李翊低声问,目光却扫视着街道两侧。
“不太好,但还能坚持。”佐伊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这家诊所……安全吗?”
“没得选,必须先处理你的伤。”李翊扶着她走向诊所门口,“随机应变吧。”
诊所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整洁一些,消毒水的味道非常浓郁。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表情严肃、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护士。在检查了佐伊的伤口后,她叫来了值班医生。
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男人,动作麻利,话不多。
他缝合了佐伊腿上的伤口,注射了破伤风针和抗生素,动作非常熟练,能看出他的医术水平还不错。
“伤口有些感染,需要休息,避免剧烈活动。”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用平淡的语气嘱咐,“按时吃药,三天后回来复查。”
“谢谢您,医生。”李翊付了现金,接过医生开的处方和药品。
他注意到医生在写病历的时候,笔尖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停顿,多看了佐伊小腿上那些除了新伤外,一些陈旧的疤痕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离开诊所,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李翊扶着佐伊站在街边,看似在等车,实则在快速思考下一步。
“那个医生……”佐伊低语。
“嗯,他可能看出了点什么,但似乎没有恶意,或者不想惹麻烦。”李翊分析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一带。”
他们需要一台安全的电脑,来读取风衣男人留下的U盘。瑞典领事馆是首选,但直接前往风险太高。
“去大学区。”佐伊提议,“马赛大学附近有很多网吧和复印店,人流复杂,相对容易隐藏。”
李翊点头同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马赛大学周边街区充满了年轻的气息,学生们三五成群,咖啡馆和快餐店林立。他们找到了一家位于小巷深处、招牌陈旧、看起来客人寥寥的网吧。
李翊开了一台角落里的机器,佐伊则坐在他旁边,警惕地观察着入口和周围。
U盘插入接口,电脑识别了出来。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需要密码。”李翊皱眉。
佐伊凑近屏幕:“试试牧羊人的名字,或者他可能用的代号。”
李翊尝试了几个组合,均告失败。他又尝试了普罗米修斯、黑匣子等相关词汇,依旧无效。
“会不会是钥匙上的图案?”佐伊提醒。
李翊拿出那把奇特的钥匙,仔细观察。钥匙柄部雕刻着一个复杂的、类似迷宫般的图案,其中几个点似乎被刻意加深。
他将图案在脑中拆解,尝试将其转化为数字或字母序列。经过几次错误的尝试后,当他输入一个由图案中点位坐标推导出的字符串时,压缩包应声解压。
里面是几份文档和一张图片。
文档是法语和英语混杂的简报,内容触目惊心:
《凤凰协议框架》:旨在通过可控混乱重塑中东及北非地缘格局,重点区域包括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计划中提到利用部族冲突、资助极端势力、制造人道主义危机等手段,削弱地区大国实力,为后续资源整合铺路。
《资产清单》:列出了几个代号和其负责领域。“牧羊人”赫然在列,标注为欧洲区域协调员,负责资金通道维护与特殊资产回收。另一个代号“沙暴”,标注为中东区域协调员,负责地方武装整合与物资转运。还有一个代号深海,标注为技术顾问,负责信息架构与网络安全。
《维尔福网络评估》:简要评估了瓦朗蒂娜·德·维尔福伯爵夫人在凤凰计划中的作用,确认其为主要资金中转节点之一,但指出其近期活动有偏离轨道的风险,需加强监控。
最后那张图片,是一张似乎是偷拍的照片。背景是一个装饰古典的书房,照片中央是一个穿着将军制服、头发花白的白人男子,正在与一个背对镜头的、穿着阿拉伯长袍的男子握手。照片一角,隐约能看到第三个身影,只露出小半个侧脸和一只戴着独特戒指的手。
那戒指的样式,与李翊从牧羊人身上找到的钥匙柄部的迷宫图案,有几分神似。
“凤凰计划……普罗米修斯……”佐伊倒吸一口凉气,“这比我们想象的规模更大,也更可怕。他们不是在幕后影响,而是在主动策划和制造混乱。”
李翊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张照片上的将军:“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快速回忆着米哈伊尔强迫他们记忆的全球重要人物图册,“是……北约前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高级顾问,退役陆军上将,汉斯·格鲁伯?”
“格鲁伯?”佐伊也震惊了,“他不是以主张强硬政策和批评政府软弱着称的军事评论员吗?他竟然也牵扯其中?”
“看来凤凰或者说普罗米修斯的触角,比我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李翊迅速将U盘里的所有资料备份到自己的微型存储设备,然后彻底清除了电脑上的使用痕迹和文件。
“这些情报太重要了,必须尽快送出去。”佐伊语气急促,“瑞典领事馆……我们现在必须去试试。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庇护,哪怕只是暂时的,我们也能争取到时间。”
“怎么进去?直接闯进去说我们被神秘组织追杀,手里有颠覆性的情报?”李翊反问。
“我有另一个想法。”佐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看似普通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一只抽象的鸟,“这是知更鸟的信物。”
“知更鸟?什么意思?”
“一个古老的情报互助网络,成员大多是退休或有良知的跨越国界的现役情报人员。他们不效忠于任何政府,只遵循自己认定的正义。这个徽章是知更鸟高级成员的标识,在特定情况下,可以向其他成员求助。”佐伊解释道,“瑞典领事馆的副领事奥尔森女士,据我所知,她已故的父亲曾是瑞典安全局的高级官员,而且……也是一只知更鸟。”
所谓知更鸟,在西方基督教文化里,知更鸟因沾染了耶稣的鲜血而具有神圣性,象征着爱与救赎。
美国作家哈珀·李的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知更鸟代表着善良无辜的人,杀死知更鸟是一种罪恶,进一步赋予了它正义的象征意义。
李翊对自诩正义的西方人一向很不感冒,就如普罗米修斯在西方神话里是反抗权威,愿为人类牺牲,追求文明进步。
可事实上呢?父亲李安然将他们描绘成一群精致利己主义者,只是追求个人的永生,而将人类视为他们上进的垫脚石。
两人离开网吧,再次融入人流。
就在他们走向街角一个电话亭时,李翊眼角的余光瞥见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漠的面孔,正是之前在森林里遭遇的那个风衣男人。
他朝着李翊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随即车窗升起,雪铁龙混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一直在跟着我们……”佐伊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或者说,他预料到我们会来这里。”
“他在给我们施加压力,也在……引导我们。”李翊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去瑞典领事馆,无论这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得闯一闯。”
马赛的瑞典领事馆位于一个安静、绿树成荫的街区,是一栋独立的、有着北欧简约风格的低层建筑。
铁艺围栏后,瑞典国旗高耸半空,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李翊和佐伊站在街对面,观察着领事馆的入口。
“准备好了吗?”李翊问。
佐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知更鸟徽章别在衣领内侧,然后和李翊一起,走向领事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