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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他的诅咒成了我的守护

夜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青崖村上空。唢呐声凄厉地撕开寂静,一顶红得刺眼的花轿,被四个脸色麻木的壮汉抬着,摇摇晃晃,走在通往山神庙的崎岖小径上。轿帘是放下的,隔绝了外面黑黢黢的山影和远处零星、仿佛窥视的灯火。林晚意缩在轿厢一角,大红的嫁衣裹着她单薄的身体,金线绣出的鸾凤在随着轿身起伏抖动,像要挣脱这层华丽的束缚飞走。她指尖冰凉,死死攥着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盖头下的视野只有一片混沌的红,和鼻尖萦绕不散的、属于这身崭新嫁衣的、混着劣质熏香的布料气味。

山神新娘。这四个字在青崖村代代相传,是荣耀,更是不可抗拒的宿命。每隔一甲子,村中最年长的巫祝便会依据古老的卜筮,选出八字最“合”的少女,在月晦之夜送上山,成为山神的新娘,以祈求接下来六十年的风调雨顺,山野宁静。被选中者的家人,会得到全村敬畏的注视和一笔丰厚的“山神礼”,但没人会恭喜他们。林晚意还记得阿娘得知消息时瞬间惨白的脸,和爹蹲在门槛外吧嗒吧嗒抽旱烟、一夜佝偻下去的背脊。反抗?村里老人浑浊的眼睛会告诉你,上一个试图逃跑的新娘,全家都遭了山魈,死状凄惨。山神,是需要敬畏的。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嘈杂的人声、刻意拔高的喜庆贺词也骤歇,只余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还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轿帘被从外掀开一角,冷风灌入。一只布满老年斑、枯瘦如鸡爪的手伸了进来,手腕上套着九个小小的、色泽黯淡的铜环——是巫祝。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晚意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抗拒地将她拽出轿厢。

脚下是冰凉的、布满碎石的泥土。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缝隙,她能看到前方几步外,是一座黑沉沉的庙宇轮廓,飞檐像怪鸟振翅欲飞,檐角下悬着的铜铃在风里纹丝不动,哑默着。空气里有浓重的香火味,但底下却翻涌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

她被巫祝牵引着,机械地迈过高高的、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石门槛。庙内更加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两排白蜡烛,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正中那座泥胎彩塑的山神像映得忽明忽暗。山神像披着红绸,面容在烛光里显得模糊而威严,一双彩绘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都正冷冷地俯视着她。

冗长、含混、音调诡异的祝祷词从巫祝干瘪的嘴唇里流泻出来,在空旷的庙宇里回荡。林晚意被按着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叩首。每一次俯身,额头触地,那寒意就顺着脊椎爬升一分。她觉得窒息,像被埋进了这座山的肚子里。

仪式接近尾声。巫祝的祝祷声越来越高亢,近乎嘶喊。按照程序,下一刻,山神“显灵”,会有一阵风来掀开新娘的盖头,表示接纳。

来了。

一股阴风不知从庙宇哪个缝隙钻入,盘旋着,吹得蜡烛火苗猛烈摇晃,光影乱舞。那风精准地扑向林晚意头顶,红盖头的一角被掀动。

就在盖头即将离顶而起的刹那——

“呱啊——!”

一声粗粝、嘶哑到不似寻常鸟类的鸣叫,悍然刺穿了庙内所有的声响!一道巨大的黑影,挟着更猛烈的腥风,从庙宇高高的、破败的窗棂外箭一般射入!它速度快得只在烛光中留下一片模糊的轨迹,目标明确,直扑林晚意头顶。

黑影掠过,带起的风彻底卷走了那方红盖头。盖头像一片无力的红叶,飘飘摇摇,落在积满灰尘的地上。

林晚意下意识地抬头。

神龛前的供桌上,赫然立着一只大得超乎想象的乌鸦。它的体型近乎幼雕,羽毛并非纯黑,而在跳动的烛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如同陈旧金属的暗紫色光泽,喙如铁钩,尖锐得令人心寒。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它的眼睛——两簇猩红的光点,像是深渊里燃起的鬼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脸上。

庙里死寂。巫祝僵在原地,高举的双臂忘了放下,脸上的皱纹凝固成惊恐的沟壑。抬轿的壮汉们下意识后退,撞到了门框。

乌鸦精。林晚意脑子里嗡地一声,只剩这个词在回响。村里流传着关于后山乌鸦精的只言片语,多是警告孩童莫要深入密林的恐吓,说它是不祥的邪物,与庇佑一方的山神势不两立。它竟敢闯入山神庙,在这最禁忌的时刻?

乌鸦精的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酝酿着更深的恶意。它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珠转动,从林晚意惨白的脸,滑落到地上那方孤零零的红盖头,又移回她的眼睛。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不是从鸟喙发出,而是直接、干涩地摩擦在林晚意的脑海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山涧寒潭般的冷意:

“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它铁钩般的喙一张,衔起地上那方红盖头,双翅猛地一振——狂风乍起,吹灭了近半蜡烛,庙内光线骤暗。等人们从混乱中稳住心神,那巨大的乌鸦已然消失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有几片暗紫色的翎毛,打着旋儿,慢慢飘落。

盖头被夺,仪式在最关键处被强行中断。庙内一片死寂的恐慌。巫祝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最终噗通跪倒在山神像前,语无伦次地祈求宽恕。山神像在残余的烛光里沉默着,那彩绘的面容似乎比之前更显阴沉。

林晚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仓皇的村民送回家的。没有完成仪式,她不再是“合格”的新娘,但似乎也并未立刻招致想象中的神罚。只是,乌鸦精那猩红的双眼和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你会后悔的。”后悔什么?成为山神新娘?还是……别的?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村里人对她家避之不及,仿佛她身上带着乌鸦精留下的晦气。父母终日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问。山神庙那晚之后,巫祝闭门不出,很快郁郁而终。关于山神震怒、乌鸦精作祟的流言悄悄滋长。

然后,变化开始了。

先是村东头的老井一夜之间干涸。接着,后山原本温顺的獐子、野兔变得暴躁,偶有伤人之事。入夏后该来的雨水迟迟不至,田里的秧苗蔫头耷脑。更让人心悸的是,有晚归的樵夫信誓旦旦,说在密林边看到了一个身着彩衣、面容俊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轻男子,对着月亮吞吐光华,身边跟着几只罕见的白狐。那男子的模样,依稀竟与山神庙里泥塑的神像有几分相似……

流言像野火燎原:山神不再满足于泥胎享受香火,他有了新的、更喜爱的“眷属”——或许是那只白狐,或许是别的精怪。而被乌鸦精“玷污”了仪式的前新娘林晚意,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履。

恐惧和隐约的怨愤在村民中蔓延。终于,在一个燥热无风的午后,村里几个激进的后生,簇拥着新推举出来的、战战兢兢的代理巫祝,来到了林晚意家破旧的篱笆门外。

“晚意丫头,”代理巫祝不敢看她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山神……山神他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凡人猜不透。可眼下这光景,你也看到了。井干了,庄稼要死了,山里头也不安生……大伙儿觉得,觉得……”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觉得或许是你……你还在这村里,冲撞了山神,让他不痛快……你看,你是不是……自己找个去处?也算是,为了咱们青崖村……”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赤裸。她被放弃了,被推出来,作为平息山神“不痛快”的祭品。父母冲出来,哭着哀求,被粗暴地推开。林晚意站在门内,看着门外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面写着恐惧、自私和急于摆脱麻烦的急切。没有人为那晚她被乌鸦精惊吓说话,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后悔。她只是一件不祥的物品,需要被处理掉。

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底,比山神庙冰冷的地砖还要凉。原来,这就是“后悔”的滋味?不,或许不是后悔成为新娘,而是后悔生于此处,后悔对这所谓的山神、对这冷漠的村落,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敬畏与期待。

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走了出去。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她走向后山,走向那座悬崖——青崖村名字的由来。脚步起初有些虚浮,后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快。风鼓起她洗得发白的衣裙,像一面小小的、赴死的旗。

悬崖边。天光晦暗,层云低垂。山风猎猎,吹得她长发乱舞,衣袂翻飞。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雾气,翻涌着,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身后,远远跟着的村民停下脚步,屏息看着。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村庄的轮廓,望了一眼山神庙模糊的飞檐。然后,闭上眼,身体向前倾去。

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风声呼啸着灌满耳朵,冰冷的雾气扑打着脸颊,身体急速下坠,冲向那未知的、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也好。干干净净。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

“哗啦!”

巨大的振翅声猛地从身侧传来!下坠之势骤停,一股强大却并不粗暴的托力承住了她。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那是……羽毛?

林晚意猛地睁开眼。

浓雾被翅膀扇动的气流搅乱、驱散。托住她的,是那双暗紫色、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羽翼。乌鸦精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它猩红的眼睛在昏蒙的光线里灼灼发亮,依旧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没有嘲讽,没有恶意,反而像压抑着某种古老的、剧烈的痛苦。

它带着她,盘旋着,缓缓落向悬崖下方一处被藤蔓遮掩、从上方绝难发现的狭窄平台。

足底触及实地,林晚意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乌鸦精收拢翅膀,立在平台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劫后余生的战栗还未平息,无边的悲愤和绝望却再次涌上心头。为什么救她?让她就此解脱不好吗?她抬头,迎着那对红眸,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让我死!一切都结束了!”

乌鸦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那直接响彻脑海的干涩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蛊惑的韵律:

“死?太便宜了。”

它顿了顿,猩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望向悬崖上方,望向那座山神庙的方向,里面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他赐你花轿红妆,引你坠下高崖。”

“他享尽香火供奉,视你如草芥尘沙。”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着林晚意残破的心防。山神的冷漠,村民的背弃,父母的无力,自己的绝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乌鸦精向前倾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那对红眸逼近,里面映出她苍白狼狈的倒影,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灵魂震颤的节奏:

“现在……”

“轮到你来诅咒他了。”

林晚意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诅咒……山神?

仿佛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又仿佛某种沉睡的本能骤然苏醒。乌鸦精的红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不是光,也不是具体的文字,而是一段段破碎的画面、一声声凄厉的哀鸣、一句句拗口却直抵核心的音节……强行灌注进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连绵的青山并非天生地养,它们的脉搏与一位古老守护者的呼吸相连;她“听”到了:并非所有“精怪”都天性邪恶,有些只是被夺去家园、被迫扭曲的悲伤灵魂;她更“感受”到:一种深植于这片土地血脉中的、与所谓“正统香火”截然不同的力量,原始、野性、充满怨憎与反叛,正随着乌鸦精的注视,在她干涸的灵窍中疯狂滋生。

那不是修炼的法门,更像是一颗复仇的种子,以她的绝望为土壤,以乌鸦精传承的古老怨恨为养料,瞬间扎根、疯长。

平台上的空气凝滞了,风似乎都绕道而行。林晚意脸上的悲戚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白。她眼底,原先的绝望死灰深处,一点点亮起幽暗的光,那光芒越来越盛,逐渐染上不祥的暗红,竟与乌鸦精眼中的色泽隐隐呼应。

她慢慢站直身体,不再颤抖。目光掠过救她的乌鸦精,投向悬崖上方,投向凡人不可见、她却仿佛能清晰感知到的——那座缭绕着虚伪香火与崭新眷恋气息的山神庙。

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没有发出寻常的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与灰烬气息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悄然荡开。平台上细小的砂石微微震颤,附在岩壁上的枯藓瞬间失去最后一点水分,化为齑粉。

几个模糊的音节,生涩却异常坚定,从她喉间逸出:

“彼享……香火……者……”

每吐出一个字,她眼底的红芒就炽盛一分,脸色却苍白一分,仿佛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

“叛诺……弃信……者……”

乌鸦精静静立在岩石上,猩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无尽的晦暗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漫长的等待终见端倪的悸动。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肺。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是顺着那股汹涌灌入的、充满恨意的本能,吐出最后几个字,完成了这生涩却直指核心的诅咒:

“愿汝……所慕……皆虚妄……”

“……愿汝……山骸……终崩亡!”

话音落下的刹那——

“轰!”

并非真实的雷鸣,却有一声巨大的、只有特定存在才能感知到的沉闷巨响,在那云雾缭绕的山神庙方向,在群山无形的脉络深处,猛然炸开!仿佛有什么坚固了千百年的东西,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隙。

几乎同时,林晚意喷出一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透着暗沉的黑晕。她身体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碎石滚落悬崖,良久才传来微弱回响。

乌鸦精振翅飞起,在她面前低低盘旋,暗紫色的翎羽擦过她染血的脸颊,冰冷坚硬。

它那干涩的声音最后一次在她脑中响起,却似乎少了些阴冷,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记住这痛。记住这恨。”

“诅咒已成,种子已种下。”

“他的山骸会记得,你的血脉……也会记得。”

说完,它不再停留,巨大的翅膀全力一挥,卷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冲天而起,刹那间没入悬崖上方翻涌的灰雾之中,消失不见。

平台上,只剩下林晚意一人。山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股冰冷与铁锈交织的气息。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那暗沉的颜色在苍白指尖触目惊心。她慢慢走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是吞噬一切的迷雾;向上望去,是压抑沉重的铅云。

悬崖之下,并非终点。

她转身,望向身后被藤蔓与阴影笼罩的、通往大山更深处的狭窄裂隙。那里黑暗、未知,仿佛巨兽蛰伏的咽喉。

眼底那抹暗红,微弱却顽固地闪烁着,像风中残烛,也像新燃的鬼火。

她迈开脚步,走向那片黑暗。苍白的身影,渐渐被嶙峋的岩石与贪婪的阴影吞没。

悬崖之上,遥远的青崖村,无人知晓新娘的坠崖并非终结。更无人知晓,在那云雾深处、山骸之下,一颗由绝望与古老怨恨浇灌而成的种子,已然落进裂缝,静待破土噬咬的那一天。

只有山风穿过悬崖空洞,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一声漫长叹息,又似一句无人听懂的、来自荒古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