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九月,天像是漏了。暴雨如瀑,连绵半月不休,砸在瓦上当啷作响,仿佛要将整座城池淹没。 汴河水位肉眼可见地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残叶,咆哮着冲向东南而去。
在这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中,孙延召天未亮便已醒来。 他推开窗,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自御书房一别,用生铁换战马的提议如石沉大海,此刻听着这泼天的雨声,他心头越发烦躁,那股不祥的预感,也愈发浓重。
天光未亮,丁卯便领着一个人影踉跄闯入后院——竟是李继昌!他浑身湿透,衣袍下摆溅满了泥点,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为何这般着急,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孙延召心中疑惑,虽然这些日李继昌来孙府来的很勤。可平日里都睡的极晚,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的?
虽然李清清不待见这位不学无术的兄长,可自从土地庙绑架事件后,或许是感悟到了什么,倒也不反对两家来往了。
“延召!出大事了!”李继昌跑着过来,一把抓住孙延召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澶州……黄河决堤了!商胡埽那边……全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孙延召急道,“真的假的?”
“那能有假!”李继昌解释道,“最近粮价上涨,刘东酿酒要买粮食,就遣人四处打探消息,这才知晓的。”
孙延召一听惊了,自唐末开始,黄河的下游已经逐渐淤高。这万一河水倒灌进了城,那姚大哥,岂不是……
“姚大哥人呢?他可安全?”孙延召心头一紧,急声问道。
“姚恕应该无碍。”
得知姚恕暂无性命之忧,他刚松了半口气,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便从心底冒出。澶州通判……他太清楚这个位置的凶险了。风调雨顺时是为国舅爷锦上添花的副手,一旦天灾降临,便是最现成的替罪羊。
“这是冲着姚兄来的死局!” 孙延召猛地抬头,心中已是一片清明,国舅绝不能倒,那总得有人为这滔天洪水负责。得去找晋王,如今只有他能从中斡旋!
“延召,姚兄怕是躲不过这一遭了。”李继昌哭丧着脸说道。
“是啊……”即便李继昌不说,孙延召也心里明白,若是百姓死伤惨重,流离失所,那必然是要有人担责的,通判也负责水利,那黄河决堤,恐难逃其咎啊。
可以姚恕的才能,最近暴雨连连,不应该无视泛滥的黄河水才对了,怎出现此等错误?他作为一州通判,更是明摆着替杜审肇背锅的,更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可事到如今自己恐也爱莫能助,唯有晋王……
“走,咱们去晋王府!”
二人准备了一番,出发直奔晋王府。而到了府门,才得知今日王爷已被召入宫中,至今未归。孙延召与李继昌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地担心起来。
他俩还不知,朝堂之上因此事已争的天翻地覆。
赵匡胤坐在龙椅之上,皱着眉头听着台下的争吵。心里头却有些烦躁,此事说好办也好办,按照惯例,知州,通判等与水利有关联的一系官员革职查办,主犯斩首示众,以解民怨。可偏偏这知州是自己的亲舅舅……
“陛下,澶州水利治理想来是姚通判负责,这姚恕刚去不久,就出现这等大事,显然是渎职所致的人祸,还请陛下下旨召姚恕进京问罪!”
这时工部侍郎出列道:“陛下,澶州河水泛滥,正是姚通判主持救灾,若在此时把人召回,恐酿更大的损失,何不等水患结束,再行处罚。”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赵卿,你说说该怎么办?”
赵普缓缓出列,沉着回道:“陛下,澶州乃北面要冲之地,断然不可乱,如今应尽快平息民众怨愤,杀渎职官员。而后再遣朝中有救灾经验的官员前往澶州,开粮仓,治水患。”
赵普此议一出,其党羽纷纷出列附议,言必称“当以姚恕之头,谢天下百姓”。赵光义冷眼旁观,心中洞若观火:“好一招一石二鸟。既断我臂膀,又欲将这治水之功与澶州之地尽收囊中。”
御座上的赵匡胤倒觉得可行,可若杀了姚恕,作为知州的舅舅安然无恙,恐会引人非议。他又问道:“皇弟,你也说说。”
轮到赵光义出列时,他面色沉痛,语气却异常坚定:“陛下,臣弟以为,当务之急是救灾而非杀人。 姚恕纵有万死之罪,此刻亦是最熟悉澶州情势之人。若此时锁拿回京,灾区群龙无首,酿成民变,谁来担待?臣恳请,遣一钦差,携天子剑驰援澶州,一为督其戴罪立功,全力救灾;二为彻查决堤真相!若最终查实确系人祸,再按律严惩,方能令天下人心服口服!”
赵匡胤听罢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