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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金陵十二钗前缘录 > 第2章 养生堂前埋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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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的冬夜,京城西角的养生堂外,寒风卷着雪沫子,像刀子似的刮过破旧的木牌。堂内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满地哭闹的婴孩,他们裹在发霉的棉絮里,哭声细弱得像风中残烛——这里是弃婴的归宿,是人间最凉薄的角落,此刻却成了情天司主秦可卿的投生之地。

接生婆用粗布擦去女婴身上的血污,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孩子来得蹊跷,前一刻堂内还只有三个嗷嗷待哺的男婴,后一刻就听见门外“哇”的一声啼哭,推开门,雪地里躺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襁褓是半旧的云锦,绣着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情丝——那是秦可卿仙袍的残迹,却在凡俗眼中,只当是寻常绣纹。“怪事,这等模样的孩子,怎会被丢在雪地里?”接生婆喃喃自语,将她放进最靠里的摇篮,与一个面色青紫的男婴并排躺着。

女婴的眼睛迟迟未睁,眉心却隐隐泛着一点红光,像被胭脂点过。她的仙魂刚入凡胎,还困在情天司被锁链缠绕的剧痛里,耳边全是瑶台的怒喝与神瑛侍者的叹息。她想抬手去摸眉心的绾情簪,却只摸到一双小小的、皱巴巴的手;她想呼唤神瑛侍者的名字,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咿呀声——仙忆如潮水般涌来,又被凡胎的桎梏死死压住,疼得她浑身颤抖。

这夜,秦业正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尊送子观音默默垂泪。他年过半百,官拜工部营缮郎,虽算不上显赫,却也是体面人家,可偏偏半生无子,原配妻子早逝,续弦多年也只生下一个女儿,还在三岁时夭折了。桌上摆着刚从庙中求来的签文,“命中有女,方得子缘”八个字,刺得他眼睛发酸。“难道我秦家,真要断了香火?”他抬手抚过案上的族谱,指尖划过“秦氏子嗣”一栏的空白,老泪纵横。

“老爷,不如去养生堂看看?”管家秦忠在门外低声说道,“方才听见街坊说,养生堂今夜来了个奇婴,雪地里捡的,却一点没冻着,说不定是天意送上门的福气。”秦业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披上厚袄就往外走——他不信鬼神,却在此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天意”二字上。

养生堂的门刚推开,一股夹杂着奶味与霉味的寒风就灌了进来。秦业裹紧棉袄,顺着哭声走到最里的摇篮旁,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眉心带红的女婴。她的小脸白得像雪,却透着一股寻常婴孩没有的温润,即使闭着眼,也让人觉得心神安宁。“就是她了。”秦业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这是秦可卿的仙力在牵引,她的情丝曾缠绕过无数因果,自然也与他这“养父”的缘分早有定数。

就在他伸手去抱女婴的瞬间,天际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两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坠了下来,照亮了整个养生堂。第一颗流星泛着青灰色,直直坠向女婴身旁的男婴,刚触到他的眉心,男婴的身体就轻轻一颤,青紫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彻底没了气息;第二颗流星是耀眼的赤金色,像神瑛侍者掌心的赤霞珠泪,在空中盘旋片刻,突然化作一支小巧的金簪,“咻”地一声,刺入女婴的眉心——那点红光瞬间凝实,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胭脂记,金簪则融入皮肉,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纹路,像天生的印记。

“天降异象!天降异象啊!”养生堂的老嬷嬷吓得跪倒在地,对着流星坠下的方向连连磕头,“这女婴是仙童转世!是仙童转世啊!”秦业也惊得后退一步,却见女婴在金簪刺入的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澈得像太虚幻境的情债镜,深处藏着万载的清冷与沧桑,却在看到秦业的瞬间,渐渐柔和下来。

女婴的小手突然攥住了秦业的手指,力道虽轻,却让他浑身一暖。他想起签文上的“命中有女”,想起方才流星坠下的奇景,突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弃婴,是上天赐给他的孩子。“好孩子,跟爹回家。”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起来,发现她的襁褓里,还藏着一缕细如发丝的银线,绕着他的手指缠了一圈,又轻轻松开——那是情丝在认主,认他这个凡间的养父。

就在秦业转身要走时,空中突然飘来一缕素白的云霭,警幻仙子的身影在云霭中若隐若现,只有秦可卿的仙魂能看见。她的云袖轻轻拂过女婴的额间,带着风月宝鉴的清冷气息,声音像落在情丝上的露珠,只有母女俩能听见:“秦可卿,此记名为‘情孽印’,是你仙骨上情孽锁的凡俗显形。它封你的仙忆,断你的仙力,却留着一丝感应——遇你轮回债主的气息,便会灼痛,提醒你还清情债。”

女婴的眉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警幻的话。她想张口询问“轮回债主”是谁,却只能发出一声委屈的啼哭。警幻看着她这副凡胎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待画梁春尽,宁国府的繁华落尽时,此印自会解开,你的仙忆也会归来。在此之前,你只是秦业的养女,是凡间的秦可卿——记住,守住本心,莫要被孽缘吞噬,否则,永无归位之日。”

云霭渐渐散去,警幻的身影消失在夜空。女婴的眼睛缓缓闭上,眉心的胭脂记淡了几分,像真的只是一点胭脂。秦业抱着她走出养生堂,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在她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就叫你可卿吧。”秦业轻声说道,“‘可’是称心如意,‘卿’是温柔佳人,爹盼你一生安稳,不要再受漂泊之苦。”

秦可卿的小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这是她堕入凡尘后,第一个温暖的名字,不是“情天司主”,不是“触犯天规的仙僚”,只是“秦可卿”,一个有爹疼爱的女儿。她的仙忆渐渐沉底,被情孽印死死封住,只留下一丝模糊的感觉: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带着赤霞暖光的人;她在怕一个人,一个带着轮回怨毒的人。

回到秦家后,秦可卿成了最受宠的孩子。秦业请了最好的乳母,给她做最柔软的衣裳,连家里的丫鬟婆子,都不敢对她有半分怠慢。她的眉心的胭脂记时淡时浓,淡时像没长开的桃花,浓时像被血浸过,秦业只当是天生的胎记,还笑着说:“我家可卿,生来就带着胭脂气,将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只有秦可卿自己知道,这“胭脂气”藏着怎样的灼痛。有一次,秦业带她去宁国府送公文——那是她第一次靠近自己的轮回孽缘之地。刚走到宁国府的大门外,一股混杂着酒气与脂粉气的男人气息就飘了过来,秦可卿的眉心突然像被火烫了一下,疼得她放声大哭,小脸瞬间涨红。“怎么了?可卿怎么哭了?”秦业连忙抱起她,以为她受了惊吓,匆匆交了公文就往家走。

他不知道,此刻宁国府的花园里,贾珍正搂着几个丫鬟喝酒,笑声油腻而猥琐。他无意间瞥见门口抱着婴孩的秦业,皱了皱眉:“那是哪家的孩子,哭这么大声?”身边的小厮连忙答道:“回大爷,是工部秦大人的养女,听说生得极奇,眉心带红。”贾珍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喃喃自语:“眉心带红……有意思。”他的声音刚落,秦可卿的哭声就突然停了——他们已经走远,孽缘的气息,暂时断了。

这次之后,秦可卿的眉心常常在夜里发烫。她开始做一些模糊的梦,梦里有雕梁画栋的府邸,有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对着她笑,还有一个穿着赤金仙袍的男子,将她护在身后。她不知道这些梦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个猥琐男人的笑容,让她从骨子里发冷,而那个赤金仙袍的男子,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秦业看出了她的异常,以为她是中了邪,请了道士来做法。道士拿着桃木剑在屋里舞了半天,最后指着秦可卿的眉心说:“这不是邪祟,是‘情根’,此女天生情重,将来怕是要在‘情’字上吃苦。”秦业不信,把道士赶了出去,却在夜里,悄悄给她戴上了一枚平安锁,锁上刻着“断情”二字——他不懂,这“情根”是仙缘,也是孽债,不是一枚凡俗的平安锁,就能锁住的。

时光荏苒,秦可卿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标致。她的皮肤白得像羊脂玉,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既有着养生堂弃婴的柔弱,又有着情天司主的清冷,两种气质交织在一起,让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驻足。眉心的胭脂记也长开了,像一朵小小的桃花,嵌在光洁的额间,衬得她越发楚楚动人。

她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样喜欢描眉画眼,只爱穿素色的衣裳,像极了她在情天司的仙袍。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时风吹过桃树,花瓣落在她的眉心,遮住那点胭脂记,她会突然觉得安心;可当花瓣飘走,那点红再次显露时,她又会莫名地心慌——那是情孽印在提醒她,轮回的债主,离她越来越近了。

这年,秦业的续弦妻子突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秦业抱着儿子,喜极而泣,对着秦可卿说:“可卿,你真是爹的福星!自从有了你,咱们秦家就有后了!”秦可卿看着襁褓里的弟弟,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她知道,这是签文里的“子缘”,是她的仙力为秦家带来的福报,也是她在凡间的第一个“善果”。

可她的“善果”,终究抵不过“孽缘”的牵引。宁国府的贾蓉渐渐到了娶妻的年纪,贾珍做主,派人来秦家提亲。当媒婆带着宁国府的庚帖走进秦家大门时,秦可卿正在院子里绣手帕,帕子上绣着一朵并蒂莲,银线情丝的绣纹,与她襁褓里的纹路一模一样。听到“宁国府”三个字,她的眉心突然剧烈发烫,疼得她针扎破了手指,鲜血滴在并蒂莲的中心,像一颗小小的赤霞珠泪。

“可卿,你怎么了?”秦业连忙跑过来,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和发红的眉心,心疼不已。秦可卿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瑶台的月光下,神瑛侍者握着她的手,说“我在红尘等你”;紧接着,又是宁国府花园里,那个猥琐男人的笑容,让她浑身冰冷。她知道,她躲不过去了,这是警幻说的“情债”,是她必须偿还的“轮回孽缘”。

秦业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害羞。他看着宁国府的庚帖,又看了看秦可卿的模样,觉得这是天作之合——宁国府是国公府,贾蓉是嫡长孙,可卿嫁过去,就是妥妥的少奶奶,秦家也能借着这门亲事,更上一层楼。“好,这门亲事,爹应了。”秦业拍板决定的那一刻,秦可卿的眉心“嗡”地一声,胭脂记的颜色变得无比鲜红,像要渗出血来。

夜里,她又做了那个模糊的梦。这次,梦里的场景清晰了许多——她穿着凤穿牡丹的锦裙,站在宁国府的卧房里,贾珍一步步向她走来,脸上的笑容与千年前那个书生的怨毒重合。“可卿,我的好媳妇。”他伸手抚向她的眉心,指尖刚触到胭脂记,她就疼得尖叫起来。就在这时,一道赤霞突然闪过,神瑛侍者挡在她的面前,与贾珍扭打在一起,而她的眉心,那枚情孽印突然裂开一道细纹,露出里面金簪的一角。

秦可卿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抬手摸向眉心,胭脂记还在,却比梦里更烫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床上,像警幻仙子的云袖,温柔却带着威严。她知道,她的“画梁春尽”之日,越来越近了;她的仙忆,她的情债,她与神瑛侍者的约定,与贾珍的孽缘,都将在宁国府的高墙内,一一揭晓。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心的胭脂记像一朵盛开的桃花,映得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她轻轻抚摸着那点红,轻声说道:“情天司主秦可卿,在此立誓——还清情债,守住本心,待画梁春尽,仙忆归来,定要与神瑛侍者再续前缘,与孽缘彻底了断。”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情天司主的坚定,像一缕银线情丝,穿透了宁国府的高墙,飘向太虚幻境的方向。

此时的太虚幻境,情天司的情债镜突然亮了起来,镜中映出秦可卿在梳妆台前立誓的模样,眉心的情孽印与瑶台的锁链相互呼应。警幻仙子站在镜前,轻轻叹了口气:“孽缘已至,情债将还,这红尘的风月场,终究是你逃不过的劫。”她挥手拂过镜面,镜中浮现出“画梁春尽落香尘”的判词,与秦可卿的胭脂记重叠在一起,化作一道淡淡的红光,消失在镜中。

秦可卿的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在明年的春天。秦业开始忙着准备嫁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满了半个库房,他要让自己的养女,风风光光地嫁入宁国府。而秦可卿,依旧每天坐在桃树下,望着天空发呆,只是眉心的胭脂记,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她知道,那是她的情孽印,在等待着与轮回债主的第一次正式相遇,在宁国府的红烛高堂前,拉开“情天孽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