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坊内的金光,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渐渐平息。
当那道冲破屋顶的光柱消散后,整个铸钱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外面的喊杀声停止了。那些被刘福煽动起来的“工匠”,还有被安苏赫收买的守卫,全都呆呆地看着那座还在冒着金烟的主熔炉,手中的兵器不知不觉地掉在了地上。
郑还古带着满身烟火气的大理寺丞们,冲进了熔炉坊。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高台下的顾长生。
顾长生一身黑衣,早已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但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柄刚从炉火中淬炼出来的利剑。
而在他身后,那座巨大的熔炉,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炉膛内,红热的铜水已经停止了那种疯狂的沸腾,表面平滑如镜,散发着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光泽。
“顾寺卿……这……这是怎么回事?”郑还古有些结巴地问道。
顾长生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对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炉头招了招手。
“开炉。”
老炉头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看了一眼那座仿佛刚刚经历过神迹的熔炉,又看了一眼顾长生。
“大……大人,这炉子……还能用吗?”
“用。”顾长生只说了一个字。
老炉头不敢违抗,招呼几个同样吓傻了的徒弟,去拉动那根控制出水口的铁链。
“哗啦——”
随着铁链的拉动,一股金红色的铜水,从炉口倾泻而出,流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钱范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那些铜水冷却,等待那个谜底揭开。
李含光凑到钱范旁,眼睛都不眨一下。
铜水渐渐凝固,颜色也从金红变成了金黄。
“这颜色……”老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郑还古紧张地问道。
“这……这太亮了!”老炉头抓起一把刚刚脱模的钱币,双手都在颤抖,“大人您看!咱们平时的开元通宝,那是青铜的,颜色发青。可这一炉……这一炉怎么跟金子似的!”
郑还古接过那把钱币。
确实。这些钱币通体金黄,光泽夺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平时的铜钱要重上几分。而且,钱币上的字迹清晰无比,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刀刻斧凿一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气神。
“祥瑞!这是祥瑞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那些工匠们纷纷跪了下来,对着那些金色的钱币磕头。在这个迷信天命的时代,这种异象,只能被解释为上天的恩赐。
李含光却不管什么祥瑞不祥瑞。他拿起一枚钱币,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弹了弹。
“叮——”
声音清越悠长,如击玉磬。
“没有杂质。”李含光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一点都没有。硇砂、没药、铅、锡……所有的杂质都被刚才那道金光给‘炼’化了。”
“这是最纯净的铜。甚至……它的结构已经被改变了。”
“它不再是普通的金属。”李含光抬起头,看着顾长生,眼神复杂,“它变成了……一种能够承载‘正气’的法器。”
顾长生拿起一枚金钱。
在【烛龙之眼】下,他看到这枚钱币内部,原本混乱的能量场,此刻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回路。那种来自古埃及的诅咒之力,已经被彻底转化,变成了一种温和、稳定、且坚不可摧的能量。
这就是他那三笔改动的效果。
将“混乱”变成“秩序”。将“诅咒”变成“祝福”。
“这就是证据。”
顾长生将那枚金钱,放在郑还古的手里。
“郑大人,我想,这下你应该不用担心怎么向陛下交代了吧?”
郑还古握着那枚还带着余温的金钱,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枚钱。
这是一枚免死金牌。也是一把尚方宝剑。
有了这炉钱,安苏赫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谁能在一个重兵把守的官家作坊里,炼出一炉连神仙都未必能炼出来的“金钱”?
除了那个一直在搞鬼的“炼金术士”,还能有谁?
而这炉“变异”的钱,恰恰证明了那个“印刷咒符”理论的真实性。
铁证如山。
“来人!”郑还古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大理寺丞们大喝一声。
“把刘福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拿下!”
“封锁整个铸钱监!所有的工匠、守卫,一个都不许走!连夜审讯!”
“一定要把安苏赫在这里的所有同党,全部挖出来!”
“是!”
铸钱监内,再次忙碌起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厮杀,而是清算。
顾长生走到一旁,扶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崔器。
“还能走吗?”
“没事,死不了。”崔器咧嘴一笑,露出满是血污的牙齿,“主公,这回咱们可是立了大功了。这炉钱,能不能赏我几枚?我回去给弟兄们发发,沾沾喜气。”
“都给你。”顾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得等咱们从金殿上下来再说。”
他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那里,第一缕晨曦正在破开云层。
天亮了。
十天的期限,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
大理寺,诏狱。
安苏赫依然坐在那张胡床上。
他面前的油灯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
他还在等。
等那个约定的时间。
等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但是,传来的却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牢门被打开了。
郑还古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寺丞。
“郑大人?”安苏赫放下手中的书,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这么早?莫非……是有什么好消息?”
“确实是个好消息。”郑还古冷冷地看着他,“不过,是对大唐的好消息。”
他一挥手。
一名寺丞上前,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金色的钱币。
在昏暗的牢房里,这些钱币散发出的光芒,刺痛了安苏赫的眼睛。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这是……”
“这就是你在铸钱监里,心心念念想要炼出来的东西。”郑还古说道,“不过,它的成色,可能跟你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不可能!”安苏赫猛地站起来,扑到铁栏前,死死地盯着那些钱币,“我的配方是完美的!我的仪式是完美的!怎么可能炼出这种东西?这……这是正气!这是浩然正气!”
“怎么会有正气?阿佩普的力量呢?混沌之力呢?”
他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与镇定。
“你的那些咒符,已经被顾寺卿给改了。”郑还古冷冷地说道,“他把你那个害人的阵法,变成了一个祈福的阵法。”
“你费尽心机,不仅没能毁掉大唐的钱币,反而送给了我们一炉……祥瑞。”
“安苏赫,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安苏赫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金钱,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改了?
那个顾长生,竟然能改动古埃及的神术符咒?
他到底是什么人?
突然,他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从低沉变得高亢,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好!好一个顾长生!好一个大唐炼妖师!”
“我输了……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凡人……”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的计划,他的野心,他对“七杀”星君的承诺,全都化为了泡影。
郑还古看着这个疯癫的人,摇了摇头。
“安苏赫,你的同党刘福已经招了。你的那些死士,也被一网打尽。等待你的,将是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苏赫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新坐回胡床上。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又恢复了那个萨宝应有的仪态。
“没什么好说的。”
他淡淡地说道。
“成王败寇。这就是规矩。”
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的手,悄悄地摸向了衣袖的夹层。
那里,藏着一颗早已准备好的……毒丸。
这是每一个“七曜”星徒,在任务失败后的最后归宿。
“郑大人,顾寺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安苏赫看着郑还古,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但是,你们真的以为,赢了吗?”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他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
一缕黑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