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涪城。
城头之上，经过昨日半日血战而疲惫不堪的守军，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注视着城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空气中，昨日厮杀留下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尚未散去，反而混合着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压抑。
突然，北方那漆黑的地平线上，亮起了一点微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成千上万点！
如同暗夜中苏醒的繁星，不，那不是繁星，那是无数火把组成的燎原之火！火光迅速蔓延，连成一片，最终化作一道无边无际、缓缓推进的火线，将整个北方的天空都映照出一种不祥的暗红！
“来了……他们……主力来了……”城头一名守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手指着北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矛。
不需要他提醒，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那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一片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黑色”正从地平线下“升起”。那是无数玄甲反射的幽光，是如林刀戟汇聚的寒芒，是漫山遍野、沉默无声的旌旗！黑色的浪潮无边无沿，仿佛将整个大地都覆盖、吞噬，其规模、其气势，远超昨日韩六的先锋部队十倍、百倍！
真正的绝望，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每一个守军的心脏，连昨日下午击退狼牙先锋所带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士气，也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面前，荡然无存！
黄忠扶着垛口，苍老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望着那片缓缓压来的死亡之海，花白的须发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微微颤动。他料到了主力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磅礴！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天灾，是倾覆一切的毁灭洪流！
“稳住……都稳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但在这极致的寂静与恐惧中，却显得如此无力。
城下，韩六的先锋大营。
当那代表着狼王的中军大纛出现在视野中时，韩六立刻带着一众将领，快步出营，来到营寨前的空地上，单膝跪地，垂首迎接。
黑色的潮水蔓延而至，在先锋大营后方停下，如同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中军分开，韩破军在贾诩、王老五以及一众核心将领的簇拥下，策马缓缓来到阵前。
他依旧是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垂地，血眸平静地扫过跪伏在地的韩六等人，最后落在了远处那座在晨曦微光中轮廓逐渐清晰的涪城。
“主公……”韩六抬起头，脸上满是愧色与不甘，恶鬼面甲被他抓在手中，露出那张因愤怒和耻辱而扭曲的脸，“末将无能，昨日攻城受挫，损兵折将，未能一举拿下涪城，请主公治罪！”
“知道了。”韩破军目光未转，声音冰冷如铁石碰撞。
韩破军的目光扔盯着涪城，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玩具。
“黄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倒是比想象中，多撑了片刻。”
一旁的贾诩适时开口，声音阴柔：“主公，涪城虽坚，守军士气已堕大半。黄忠老迈，凭一口血勇之气支撑，只需断其脊梁，城必破。”
“脊梁？”韩破军血眸微转。
“正是。”贾诩指向涪城城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昨日先锋受挫，城内或存侥幸。今日，当以绝对之力，碾碎其侥幸，摧垮其意志。待其肝胆俱裂，再以重锤击之，方可事半功倍。”
韩破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需要的不是复杂的计谋，而是最有效率的毁灭。
“石坨子。”
“末将在！”石坨子快步出列，脸上带着工匠面对挑战时的专注与狂热。
“给你一日时间。”韩破军马鞭遥指涪城，“将你所有的‘铁榔头’，给本王推到城下。明日黎明，本王要听到这堵墙哭泣的声音。”
“诺！末将必不负重托！”石坨子眼中爆发出精光，转身便奔向后方那支庞大的工兵辅兵队伍。
随着他的号令，狼群这架战争机器再次发出轰鸣。数以万计的“狼尾”辅兵和奴兵被驱赶着，如同忙碌的工蚁，开始在前锋部队的掩护下，顶着城头零星射下的、威胁不大的箭矢，将一架架拆卸开来的重型投石机部件，运送到涪城北面早已勘定好的攻击阵地上。
“快！快！基座打牢！绞盘校准！”
“石弹！石弹堆放到位！注意间距！”
石坨子的吼声在阵地上回荡。工匠和工兵们挥汗如雨，锤击声、号子声、绞盘转动声不绝于耳。一座座投石机的基座被深深打入地面，粗壮的臂杆被缓缓组装、竖起，巨大的配重箱悬挂其上，如同巨兽蹲伏，张开了吞噬生命的巨口。
超过四百架投石机，如同死亡的森林，在涪城守军绝望的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地“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城墙之外数百步的距离上！那森然的景象，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人感到绝望！
城头之上，黄忠看着城外那一片片逐渐成型的投石机阵地，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深知这种攻城利器的威力，葭萌关的崩塌犹在眼前！
“快！加厚垛口！抢修被损毁的城楼！准备沙土，灭火！”他嘶哑着下令，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但守军们看着城外那恐怖的景象，动作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绝望。一种无形的、名为“恐惧”的裂纹，正在涪城的防御意志上迅速蔓延。
黄忠走到内城墙边，看着城内惶恐的士兵和百姓，听着隐约传来的哭泣声，他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他再次拔刀，想要像昨日那样鼓舞士气，却发现喉咙如同被堵住一般，那句“死战到底”竟有些难以出口。
因为这一次，连他自己，都看不到丝毫“生”的希望。
狼群主力抵达，如同巨大的砧板，将涪城这块顽石牢牢按住。而城外那片正在成型的投石机森林，便是即将落下的、粉碎一切的重锤！
一日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忙碌中度过。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被大地吞噬，黑夜再次降临。狼群的营寨中灯火通明，如同环绕涪城的星河，而涪城自身，则像惊涛骇浪中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四百余架投石机，已然全部就位，如同四百多头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它们的猎物。
韩破军立于中军大纛之下，血眸穿透黑暗，落在涪城那模糊的轮廓上。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下一刻，血色长刀铿然出鞘！暗红色的刀身在火把映照下，流淌着嗜血的光芒！
“碾碎它。”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在寂静的黎明前清晰地传开。
“咚！！！！！！”
代表着总攻开始的战鼓，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主力压境！砧板困城！投石成林！死神扬臂！当黎明的战鼓撕裂黑暗，狼王冰冷的审判已然下达——下一刻，这座孤悬蜀中的坚城，便将迎来它命运终章的血色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