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溪还看到,观众席的阴影中,几个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符华青衣染尘,但动作依旧快得只剩残影,徒手便将几只扑向惊慌儿童的“怪物”的脖颈拧断。
她身后,太虚七剑结阵而出,剑光不再有排练时的飘逸,只剩下狠辣的效率,不断将靠近的怪物斩开。
但她们的脸色也明显苍白,她们和卡莲一样,身份近乎透明的她们也遭受到了来自官方的针对性生物拘束,在刚刚连半点水花都翻不起来。
武器是残损的,装甲是过载的,人员是带伤的。
没有钢铁洪流,没有压倒性的火力,只有这些刚刚从“镇压者”手中挣脱出来的、伤痕累累的人。
她们用着不完整的装备,甚至直接以血肉之躯,在崩塌的秩序和涌现的怪物之间,在这个准备很久的盛大舞台上,硬生生筑起一道脆弱而悲壮的防线。
喊杀声、嘶吼声、能量武器的嗡鸣、冷兵器切割肉体的闷响、建筑继续崩塌的轰鸣、人类绝望的哭喊……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垮了云梦溪最后一丝思考能力。
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卡莲一拳轰飞一只扑向舞台的怪物,然后转头对她喊了些着什么,可声音在嘈杂中模糊不清,她听不见。
她看着娜塔莎一边射击一边向她打手势,示意她蹲下;看着符华如风般掠过她身边,留下一句“跟紧!”
她像个丢失了灵魂的木偶,被符华一把拉住手腕,拽离了舞台中心。
跌跌撞撞地,被裹挟进了一小群幸存者中——这些人里有吓瘫的工作人员,有哭泣的少女,也有强作镇定的保安。
秦素衣的丈夫李绅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他一手持剑护卫侧翼,一手紧紧拉着女儿李素裳,小女孩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却紧紧咬着嘴唇不出声。
她好像看见了刘灼华,但下一刻对方又消失不见,她看见了一个粉色的女性紧紧的抱住了一个同样是粉色的小女孩,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但同样,在下一刻,她们也消失在了眼前。
她们在这片突然化为修罗场的舞台区域挣扎,在那些奋力厮杀的身影开辟出的短暂空隙中移动。
云梦溪浑浑噩噩,眼中只有晃动的人影、飞溅的怪异紫血、残破的装饰、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被动地被推着、拉着,逃离这片承载着哥哥梦想、此刻却沦为地狱入口的舞台。
拯救在进行,以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和代价,就在她身边上演。
而她,连同其他幸存者一样,只是这崩溃洪流中,一枚被偶然捞起的、茫然无措的碎片。
就在那狭窄通道的出口仿佛触手可及时,阴影从穹顶的破口泼洒而下。
那不是光线的缺席,是某种更为厚重、更具质量的“存在”降临的预告。
紧接着,通道前方——那被寄予生望的狭窄通路——在一连串沉闷的、仿佛巨兽咀嚼骨骼的声响中,绽放了。
不是物理的爆炸,更像是空间本身被粗暴地揉捏、撕开。
混凝土、钢筋、消防栓的残骸、还有……一些刚刚还在奔跑的、带着温度的轮廓,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形的巨力下被抛洒、搅碎、混合,然后泼溅开来。
在通道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晕染开一幅瞬息万变的、极富冲击力的抽象画。
颜料是暗红的,点缀着更深的斑块,泼洒的轨迹狂放不羁,有些溅上了墙壁,像骤然怒放的异色蔷薇。
有些在空中拉出长长的弧线,仿佛悲怆的流星尾迹。
更多则铺陈在地面,迅速汇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映着微光的、粘稠的“水洼”,倒映着摇晃的灯光和坍塌的天花板。
惨叫声确实响起过,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更为宏大的、物质结构崩坏的声音淹没了。
剩下的,更像是一种被骤然掐断的、尖锐的气音,短促地划过空气,然后便融入了那片“颜料”泼洒的背景噪音里,成为其中一个不甚和谐的音符。
痛苦是真实的,死亡是具体的,但呈现的方式,在云梦溪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近乎停滞的思维里,被剥离了细节,抽象成了一幅幅过于浓郁、过于鲜艳、以至于显得虚假而恐怖的画面。
不是残肢断臂,而是飞舞的、不规则的红色织物……不是内脏横流,而是打翻了的、混合着黑色珠宝的颜料盘。
但这艺术化的、近乎静默的“死亡绽放”,其内核的残忍,反而因为形式的非常规而加倍地刺入观者的神经。
它不诉诸直接的恐怖,而是用一种近乎亵渎的美感,宣告生命被碾碎、存在被抹消这一过程的绝对性与随意性。
云梦溪最后一丝随波逐流的力气,也被这“绽放”抽干了。
她不是瘫软,而是凝固,像一尊被骤然封入琥珀的昆虫,僵在通道拐角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凹陷处。
这里并不安全,三面薄薄的金属板甚至无法抵挡一只疯狂老鼠的冲撞,但这逼仄的、将她身躯勉强藏匿的角落,却提供了最后一点虚幻的、心理上的遮蔽。
她没有尖叫,或许是曾经的素养在为她保留最后一丝颜面,也可能是她已经没用到连最后的求助都发不出来。
透过杂物缝隙,她眼睁睁看着那支小小的幸存者队伍,像被投入滚石的平静水面的倒影,瞬间破碎、四散。
人们朝着不同方向奔逃,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或被新的“阴影”覆盖。
符华和那七道持剑的身影,几乎在通路“绽放”的同一刻,便已逆着人潮,迎向了那片降临的阴影与仍在扩大的“颜料”区域。
她们的动作依旧迅捷,剑光依旧凛冽,但落在云梦溪模糊的视线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她看见符华的青衣下摆拂过一片暗红,瞬间浸染了更深的颜色;
她看见那位持重剑的女子娇吒着斩中一道阴影,却被反震得踉跄后退,剑锋上崩开细碎的光,像溅落的星辰;
她看见那位一身寡白素衣的女子将一个吓呆的孩子推向更远的角落,自己却被阴影的余波扫中,后背撞上墙壁,闷哼一声,血丝从唇角溢出……
抵抗是真实的,牺牲是具体的,但这一切,连同那不断泼洒的“颜料”、那无声扩散的“水洼”、那扭曲抽象的“残骸”,共同构成了一幅巨大、荒诞、正在持续崩坏的动态地狱绘卷。
而云梦溪,是蜷缩在画框角落,一个微不足道的、正在褪色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