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血腥的虎跳峡。
战斗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与峡谷中升腾的血腥味、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战场的死亡气息。然而，对于李云龙独立团的战士们来说，这种味道，此刻却比任何美酒都要芬芳。
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在每个人的心中激荡。
整个峡谷，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宝库。战士们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在车辆残骸和敌人尸体间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质朴的笑容。这种笑容，与不久前冲锋时的狰狞杀意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他们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军人，而是一群在年底收获了特大丰收的农民。
“排长！快看！是歪把子！九成新！”一名战士抱着一挺崭新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兴奋地喊道，他用袖子使劲擦拭着枪身上的散热片，那爱不释手的样子，比抱着自己新过门的媳妇还要亲热。
“嚷嚷啥！没出息！”那排长嘴上骂着，眼睛却也放着光，他一脚踹开一个被炸得变了形的弹药箱，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弹夹，在火光下闪烁着黄澄澄的光芒。“快，把这些宝贝疙瘩都给老子搬回去！一发子弹都不许落下！”
“营长！这边！这边有宝贝！”不远处，张大彪的吼声如同打雷，“他娘的，是九二式重机枪！还有十几箱子弹板！哈哈哈哈，这下老子的机枪连，鸟枪换炮了！”
他像一头大狗熊发现了蜜罐，亲自带人将那沉重的大家伙从一辆被炸翻的卡车上抬下来，甚至还从一名被炸死的日军机枪手身上，扒下了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也就是俗称的“王八盒子”，虽然对这枪的性能嗤之以鼻，但好歹是把撸子，他毫不客气地别在了自己的腰间。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战士们找到了成箱的牛肉罐头，当场就用刺刀撬开，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有的则从鬼子的背包里翻出了精致的饼干和糖果，那是在根据地里过年都吃不上的稀罕物；医疗兵们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发现了大量的磺胺、绷带和吗啡，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刻可都是能救命的。
整个独立团，都沉浸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胜利和缴获之中。
当李云龙带着警卫员，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上走下来，亲眼看到这遍地狼藉却又“硕果累累”的战场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得像一朵绽放的野菊花。
“发财了……他娘的，这次是真发财了！”他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又满足的光芒，就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狼，闯进了一个没有防备的羊圈。
他一脚踢开一个挡路的鬼子钢盔，走到张大彪身边，看着那挺威风凛凛的九二式重机枪，用力拍了拍厚重的枪管，感受着那冰冷的钢铁质感。
“好东西！好东西啊！”他由衷地赞叹，“大彪，把缴获的重机枪都给老子集中起来，老子要单独给你建一个重机枪连！不，两个！火力不足恐惧症，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犯了！”
“是！团长！”张大彪挺起胸膛，吼得震天响。能玩上这么好的家伙，让他去死都愿意。
李云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巡视了一圈。战士们纷纷向他敬礼，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敬畏。他们知道，正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团长，带着他们打了这场足以吹嘘一辈子的胜仗。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周卫国却带着两名战士，从坂本龙一那辆被炸得只剩一半的指挥车里钻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笑容，反而带着一丝凝重。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厚重的牛皮公文包。
他径直走到李云龙面前。
“老李，”他没有喊团长，这代表他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我们有麻烦了。”
“麻烦？”李云龙愣了一下，他环顾四周，笑道：“卫国，你小子是不是高兴傻了？满地的装备和补给，能有什么麻烦？唯一的麻烦，就是咱们人手不够，这么多好东西，一次都搬不完！”
“不，这次的麻烦，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周卫国没有理会李云龙的玩笑，他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份刚刚被炮火燎了半边角的文件，递了过去，“这是坂本联队的作战命令，我刚刚粗略看了一遍。”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知道周卫国的性格，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无的放矢。他接过文件，借着旁边燃烧的卡车火光，仔细看了起来。虽然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常年打仗，看懂日军的作战文书还是没问题的。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峡谷里的欢笑声，似乎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喜悦，逐渐变得锐利，再到最后的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他娘的……”李云long看完最后一行字，将文件揉成一团，又缓缓展开，他抬起头，看着周卫国，沉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这是由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直接下达的甲级命令，上面有筱冢义男的亲笔签章和电文密押，错不了。”周卫国肯定地回答，“坂本联队，根本不是什么孤军深入的运输队。他们是‘晋中大扫荡’作战计划的先头部队，任务是穿插到我们根据地的腹地，捣毁我们的后方机关和兵工厂，为后续主力部队的合围，撕开一个口子。”
李云龙沉默了，他走到一旁，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头的火星在他阴沉的脸上一明一暗。
周围的干部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渐渐围了过来，气氛变得压抑。
张大彪不明所以，问道：“团长，啥情况？俺瞅着这狗日的命令，好像是说，还有更多的鬼子要来？”
“不是更多，”周卫国替李云龙回答了，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根据这份命令和附带的作战地图。日军这次至少动用了一个旅团，外加两个独立混成旅团的兵力，兵分三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对我们整个晋中根据地，发动一次规模空前的铁壁合围。坂本联队，只是其中最锋利的一把尖刀而已。”
“而我们，刚刚把这把最锋利的尖刀，给掰断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联队的兵力，就已经让他们拼尽全力，甚至动用了全团所有的家底才设下这个天罗地网。而现在，外面还有数倍于此的敌人，正像一张巨大的网，朝着他们收拢过来。
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这场前所未有的胜利，带来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危机感。
他们，捅了马蜂窝了。
然而，李云龙在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却突然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了一抹极其狂野和兴奋的笑容。
“一个旅团？两个混成旅团？”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头准备捕食的猛兽，“他娘的！老子正愁一个坂本联队不够我塞牙缝呢！没想到这筱冢义男这么够意思，给老子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干部们吼道：
“都他娘的别跟奔丧一样拉着个脸！打了胜仗，就该有打了胜仗的样子！传我命令，打扫战场的速度加快一倍！告诉弟兄们，把缴获的牛肉罐头都给老子塞进肚子里，把子弹都压满！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坂本联队是开胃菜，那小鬼子的旅团，就是硬菜！老子倒要看看，是他的铁壁硬，还是我李云龙的牙口硬！”